郝母闻言,差点儿嚎啕大哭起来:“老爷,快想想办法。” 郝父一时六神无主,勉强稳定心神后,脑子里转得飞快,最终得出个结论来:“送去长乐宫的衣裳,熏的是上等的天竺迦楠香,怎会变成麝香?定是旁人栽赃,一定是……”他似乎想到什么,狠狠拍了下方桌,“二小姐!只有二小姐有陷害人的理由,如果大小姐被罚,她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她会好心过来提醒我,定是想我自乱阵脚!看不出她小小年纪,心思竟是如此歹毒!” 郝母唠叨最毒妇人心:“要不去报官?” 郝父说报官有屁用:“倘若完颜大小姐出事,皇太后不会帮着?既然我们能想到是被人栽赃陷害,宫里那么多人精儿怎不会想到?还能让二小姐大摇大摆地来这儿?”他的手不禁抖得厉害,双掌合十抬望,“唯盼大小姐吉人天相,顾念我多年来待她的好,怎么也会拉我们一把。” 郝母可不这么认为:“假如大小姐泥菩萨过河,她会不会为了自保,一口咬定问题是出自衣裳,从而送我们上刑场?”她越想越害怕,掩面抽噎道,“康儿才十二岁,仕途还未开始便要断送在此了……” 话毕,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人到坐以待毙时,难免说几句肺腑之言,郝父掏心窝道:“这些年来我只顾着赚钱,好让你和孩子们后半生无忧,我巴结青唐翁主,是想让她给咱们康儿通融一番,以后有资格考科举,能够入朝堂为官,吃口皇粮。” 郝母说她明白:“半辈子被人指摘满身铜臭味,谁不想挺直腰杆做人?妾身都懂。” 郝父老泪纵横,倒也有一家之主的担当,他抹了把眼泪:“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待会儿宫里来抓人,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伤及不了你和孩子们,只是……”怕没时间交代太多事情,只能挑重点说,“夫人,宝珠、宝山也是我的孩子,还请夫人多照顾些,不至于让他们流落街头,洛阳的祖宅,便留给他们姐弟住去,长安的一切都归你和宝康,可好?” 郝母妇道人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宝珠私下同二小姐关系不错,或许还有转机……” 夫妻俩泪眼婆娑,一想到说不定会被满门抄斩,又是好一通哭泣,颇有大难临头的况味。 郝宝珠给吵得不行,隔着中院都能听到哭丧般的声响。 她洗漱完毕,去父母那处请安,还未开口,郝父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为父去后,你多同二小姐亲近亲近,望她看在你的面子上,说几句好听的,饶咱们郝宅上下几十口人命。” 郝宝珠叹气:“大清早的,父亲怎这般寻死觅活的?” 郝父说珠珠啊,还是你眼光最好:“到头来,还是让完颜家的二小姐得了储妃的位子。” 郝宝珠惊讶道:“原来你们已经知晓彩阁要做太子妃了?即便你们过去再怎么不待见她,她也不会要您的命啊?” 郝父郝母只听到前一句,目目相觑,继续痛哭流涕,果然猜测都是真的:“命不久矣,命不久矣……” 郝宝珠耳朵疼,叫了声停:“彩阁才没那么小心眼,要怪罪早惩罚你们了,何必等到今日?” 郝父双眼通红,问:“那楚王侧妃滑胎一事如何解决,青唐翁主现下可好?” 郝宝珠觉得再瞒骗下去也没意思:“父亲啊,彩阁才是青唐翁主呦,正儿八经武安侯府的嫡出小姐,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你说什么?”郝父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突然的变故,“彩阁是嫡出小姐,她是翁主?那大小姐兰鸾呢?” 郝宝珠翻了个白眼:“兰鸾是姨娘生的,只因是长女,别人唤她一声大小姐。” 郝父好容易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直接摔了只杯子:“无耻庶女,尽然骗了老朽这么久!” 郝宝珠替兰鸾叫冤:“大小姐亲口告诉父亲她是嫡出了?不过是您会错意罢了。” 彩阁儿时顽劣,爬树蹚水无所不能,盛夏时节依然在外面疯,哪有半点准太子妃的样子,兰鸾却不同,绣花打璎珞,跟人说句话都会脸红,她俩站一起,以貌取人来说,会猜错也属正常。 回想往年的心血付诸东流,郝父吹胡子瞪眼道:“就凭她一个庶女,整日穿的比嫡女还要花俏,谁都以为她才是嫡出啊!” 郝宝珠干笑两声:“父亲前几年可不是这么说的,哪次见到兰鸾,您不是夸她貌美如花,穿什么都好看,她的那些个锦衣华服,多半都是父亲送的吧?” 如此惊心动魄的变卦,郝父越想越气愤,兰鸾远在凉州,他骂不到,便冲郝宝珠发火:“你个不孝女,知道彩阁是翁主为何不早对为父说?还是想着让她用如今的身份来给为父一个下马威?” 彩阁的翁主之位是年后新封的,圣旨传到凉州,武安侯府心照不宣,这是提醒他们要将彩阁往长安送的意思。 彩阁早也醒了,走到门前,厉声道:“此事郝老板怎能怨宝珠,若不是有她,以老板过往对我的不敬,够你们夫妻二人下半辈子流放南蛮之地的。” 郝父与郝母跪地磕头,他念念有词:“是草民有眼无珠,冒犯翁主,求翁主原谅。” 彩阁不能天天陪在郝宝珠身边:“我也是昨夜才同宝珠交心,告知她我的真实身份。郝老板经商多年,财大气粗的,定会怕人惦记你的钱财,从而待人有所保留,我这番对宝珠隐瞒多年,料着你也是能理解的。” 郝父点头如捣蒜:“理解、理解……”又觉得不妥,改口道,“翁主睿智,怎是我等平民所能参透的。” 彩阁知晓他们方才在鬼哭狼嚎什么,便当给人一颗定心丸:“衣裳藏毒的事,我自己也是百口莫辩,不过伺候我的两个宫女因此无端丧命,现下死无对证,宫里的意思,估摸着说她们原本想祸害我来着,却是误伤了赵侧妃。” 即便彩阁不这样说,完颜太后也会用类似的法子解决问题,就像上辈子那样,太后拿出番红花,说是宫女不当心弄错了。 怎么都不会让她涉嫌。 家丁战战兢兢地来报:“老爷、夫人,一大群官兵聚在门前……” 郝父以为彩阁估算错误,官府还是要拿人抵罪,过来找个替罪羊而已,他心里明白,没吓尿已是万幸,匍匐跪在彩阁腿边:“衣裳是我选的,同贱内没有半分关系。” 彩阁退后两步,怕人抱她的腿:“我出去看一下。”又对郝宝珠说,“照料好你父亲,若真是官府拿人,早冲进来了。” 途径垂花门时,她步伐踌躇,竟然幻想着——会不会是太子过来了。 宅门大开,便看到骑着马,一身白袍如雪的颍川王,高束的发辫垂在身后,跟马尾似得。 石榴儿自边上扑过来,委屈道:“小姐竟不带奴婢一起走的!” 彩阁颔首,说没事了,再去看颍川王,他甚少这样扎起所有的头发:“王爷今日的发式不错。” 他抬手顺着鬓角一抹,青丝如墨,连根碎发都没有:“父皇指过来一个近身伺候的宫人,做事勉强凑合,但梳头的手艺还行。” 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彩阁问:“男的女的?” 颍川王笑道:“自然是宫女,长得可俊了。” 彩阁若无其事地说:“王爷今日穿白衣,再配白色发带显得普通了些,应当换个颜色。”说完,也不等他搭腔,便携石榴儿跨过门槛,欲回前院。 颍川王叫她“青唐”,她没有回头:“何事?” 他问:“你今日回宫么?” 她继续慢行,声音清晰入耳:“说了两日就是两日,只添不减。” 彩阁走到凉亭中,凭栏而坐,那边郝宝珠安抚完父母,出来寻她。 “太子爷昨晚在长乐宫的宫门前等您,可只看到颍川王回来却不见小姐,颇为失望。”石榴儿递给彩阁一个雕花漆匣,“殿下有心,今日一大早让福公公送来这个,命奴婢转交给您。” 料着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颍川王肯定都传达给了太子,彩阁还觉得失望呢:“若他当真有心,此刻应该过来接我回宫才是。”她微微叹息,喃喃自语道,“到底是没那么上心。” 石榴儿说许是太子有政务要忙:“本就是秋收的季节,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有很多侍卫去到去骊山帮老百姓们收割粮食。” 也许吧,希望北田郡处只是个案,若是多个府郡皆如此苛刻百姓,势必民不聊生。 石榴儿催促彩阁快些打开木匣,看看太子送了什么东西。 郝宝珠在旁同样好奇。 彩阁拨开莲纹银扣,里面放着两件很是精美的首饰,戒指与簪珥上镶嵌的红宝石色如樱桃,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必是精心挑选,有意配成套的。 郝宝珠艳羡道:“你还说太子殿下无心,我看呐,实属情真意切。” 戒指戴在食指上刚刚好,迎着光,彩阁抬起手仔细打量——宝石圆润,棱角均匀晶莹透亮,戒托四周还有一圈云纹,当真精巧无比,一看便是出自宫匠之手,她曼声道:“想我难得同人起争执,倒是因祸得福了。” “不管那些了,今日我们去东市逛逛,买些胭脂水粉。”郝宝珠伸出双手,左右各挽一人,不容分说道,“街口还有家做馄饨的小店,汤味上乘。” 幸而有两日可以随意支配,彩阁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出了郝宅,往前经过两个胡同拐个弯就是东市,彩阁的簪珥不小心掉落在地上,她回头两步蹲下身去捡,突然自右手边的巷子里冲出一匹骏马,收不住蹄子直接撞过来。 石榴儿惊慌地叫喊:“小姐小心!” 马上的少年凌空跃起,扑向彩阁,护着她往路边滚了几圈,彩阁人没事,他的额头却栽在石墩上,顿时血流如注。 彩阁仓惶起身,盯着那张被鲜血浸染半边,略显狰狞的脸庞,浑身的气血徒然涌向脑门。 少年疼的嘶了声,怒视彩阁道:“你眼瞎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