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羲和一进医院就找到方辰的同事奔到手术室外面等着去了,等二哥出来,又一直守着他。 救命恩人这事儿,她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救命恩人?” “嗯嗯!”方辰砸吧砸吧嘴,一副神往又膜拜的表情。 “你是不知道,那会儿没人敢上来,我都觉得自己要交待了。突然,英雄就出现了,围观的人群一下子分了开来给他让路,好似摩西分海那样!他把手里的东西往豆儿爸身上一砸,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随手抄起一旁的长棍,就那么哼哼哈哈,舞的虎虎生风,走位极其风.骚灵动,绝对的武林高手!” 说到后面,那眼睛都发光,好像如果不是现在几乎被包成木乃伊,他就得立刻奔到人家跟前去,跪地求收徒了。 方羲和扯着嘴角,觉得自己的二哥又开始不定时抽风了。 不过,这救命恩人的事儿还真不能马虎。 她起身出去,示意助理先帮她在这儿盯一会儿,她去打听一下这件事。 本来以为是二哥濒临昏迷自我臆想出来的人,没想到居然还真有这号人。 方羲和抿着嘴角,心里满满都是由衷的感激。据那两位警.官说,如果不是那人阻止了凶手继续行凶,还拨打了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就算方辰没有被直接砍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时间太长而亡。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勇敢,面对沾血的刀锋毫不畏惧地冲上去,保护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虽然一直吐槽二哥幼稚又中二,可实际上内心也住着一个小公举的方羲和眼睛也开始发光。 他是不是真的像二哥形容的那样,虎背熊腰,身强体壮,甚至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像乔峰那样,胸中自有一腔滚烫的正义? 怀揣着感恩与激动,方羲和拿出手帕擦干净手心里的汗渍,才屈起手指,郑重地敲了敲警.官告诉她的病房门。 没想到,太激动,用的力气有点大,一下子直接把门敲开了。 方羲和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她刚想道歉。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一个宽大的背影趴在窗台上,正在艰难地往外迈腿。 跳楼自杀?! 这是……什么情况?! 不管自己是不是走错病房了,反正是遇到某个人要自杀,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视若无睹? 眼看着这人的一条腿就要迈出去了,方羲和下意识就要放声大叫,可在声音冲到喉咙口的时候,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好像记得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说是要自杀的人心灵是非常脆弱的,这个时候,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自杀的人变得更加冲动。 背上的伤很痛,稍微动一下都觉得整个后背后腰撕裂一样的疼,再加上身上肥肉太多,陈安乐努力好半天,腿死活抬不高,越不过窗户。 一身汗,病号服黏腻地贴在身上,也不知道是疼出来的冷汗,还是累出来的热汗。一阵夜风吹过,陈安乐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都泛起化不开的冷。 “真难啊……”陈安乐低喃。 都说生难死易,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活着艰辛,连寻死都这么难?自己已经废物到连爬出窗户都不行了吗?陈安乐忽然觉得非常生气,气自己的没用,她忍不住一拳头重重砸在窗框上。 忽然,“嗨,你好,我想请问一下……”背后传来一把细嫩又可爱的声音。 陈安乐下意识转头,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娇.小,全身上下无一不精致,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孩。 女孩红着脸,很是羞涩地扭着手,看上去十分无害的样子。 她冲着陈安乐点了点头,继续说:“打扰了,请问,您是陈安乐,陈小.姐吗?” 陈安乐没有想到自己想自杀折腾半天没成功不说,反而还被人看见了,顿时卡在那里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而一旁的方羲和心中的惊讶也不遑多让,二哥在她跟前形容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好似关二爷在世,加上警.官也跟她说,让她多谢谢这位见义勇为的英雄。就半条走廊的路,她脑补了太多太多,觉得这位未曾谋面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施瓦辛格 乔峰蜘蛛侠的结合体。 谁料,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有点胖的女孩子,灯光撒在她的脸上,方羲和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明亮斑驳的泪痕,快咬烂的嘴唇,以及正在疯狂打哆嗦发出咔哒声的牙关。 这一切,无一不说明这个人正处于精神崩溃的关头。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 里面充斥着满满的抑郁,自厌,绝望,恐惧和无法言说的哀求。 任何人看了,都无法不动容。 方羲和觉得自己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深吸一口气,把嗓子眼里的热意压了下去。抄起手机,赶紧给二哥打了视频电话。 能装模作样打断了陈安乐的自杀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她的嘴巴只会说出强势到锋锐的言辞,抚慰人心的事情,还是二哥才能做的来。 方辰正心不在焉地用完好无损的左手在手机上玩连连看,他的脑子根本停不下来,临昏迷前被救的那一幕,不住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又回放。 每每想到那人冲过来的英姿,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黄助理觉得自己可能太过于凡人,根本无法了解天才的想法。 按理说,刚刚经历过鬼门关半日游的人,不说陷在害怕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也好歹给点惊慌失措的情绪吧? 可这位老总哥哥呢,不但跟个没事人似的玩手机游戏,还边玩边笑,笑容荡漾到不行,间或还会发出颇有点猥琐的笑声。 黄助理忍不住打了个颤。 方辰正笑着呢,就看见手机上跳出一个视频框,来自方羲和的。 他刚一接通,就看见自己妹妹眼眶通红,似哭非哭的模样,吓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我的天,这丫头上次哭鼻子还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为了高考分数离水木的投档线差一分而哭了个昏天黑地。 这不过是去探望英雄,怎么就哭起鼻子了。 “小公主,我的小公主,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方辰赶忙放柔了嗓音,试图把自己的宽慰通过声波传达给妹妹。 方羲和吸了吸鼻子,压低了嗓音,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然后把手机转向了趴在窗台上吓成呆瓜的陈安乐。 其实,自从自杀未遂还被人看了个全程,陈安乐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尊石像,脑子一直是混沌一片的。 好像又回到了十七年前。 那是一个特别冷特别冷的冬天,东北的气温前所未有地降到了零下四十多。 那时候,她刚刚失去了父亲,对于死亡这个概念还处于懵懂却又莫名伤痛的时候。 就被亲戚们像拎鸡崽一样带着挤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来到了一个比语文的课本描述中还要繁华的大城市——据说,她的妈妈,在这里。 那时候,她是忐忑的,害怕的,又隐约有些激动的。 妈妈这个词,从来都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现在,终于要见到了。 她会像翠妞妈那样有着大嗓门,粗手粗脚地替打雪仗的闺女穿上新做好的棉袄吗? 不对不对,据说妈妈以前是个大学生呢,肯定不会像翠妞妈那样。 那她会像当老师的大伯娘那样,细声细气地摸摸她的头,然后抱抱她吗? 当她被带到一处楼房里,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皮肤白皙,像挂历上女明星那么好看,跟村子里所有妇人都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那人身上穿着淡黄色的毛衣和黑色的健美裤,脖颈修长,身姿笔挺,下巴抬的很高。 那是一种,十岁小姑娘看不懂,却能感受到不适的眼神。 让她忍不住低下了头,想要试图把自己毛糙糙的脑袋和已经探出脚指头的鞋子,都藏起来。 长大后,她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的感觉,叫做自卑、羞惭和畏惧。 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生生剥掉衣衫,任由众人打量指点品评——羞耻、痛苦到了极点,却连眼泪都不敢掉下来的无所适从感。 方辰觉得自己这一天过的也忒波澜起伏了一点。 前一秒他还在幻想着,等自己好了,去找恩人谢恩的时候,要不要顺便厚着脸皮抱大.腿求收徒。下一秒,妹妹就告诉他,别想了,你的恩人就是个普通的妹子,还是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打算爬窗户跳楼自杀的妹子。 人命关天,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方辰压低了嗓音,调整了面部表情,争取让自己看上去更温柔,更安全,更可信一点。 “羲和,你把手机放到她能看到的床头柜上,然后支起来。” 方辰脑子转的飞快,把大学时期书都快翻烂了的那本医学心理学从记忆库中调了出来,“动作轻一点,慢一点,表情收敛,不要直视她,东西放下就出去,记得把门关上。” 妹妹的手机很高档,摄像头把窗台上那人的表情和眼神都无比清晰地反馈给了电话这边的方辰。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姑娘心理绝对不健康,而且现在正处于情绪起伏最为激烈也最为灰暗的时刻。 方羲和照做。 方辰听到门咔哒一声,而视频里的人面部肌肉下意识稍微有点放松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开始说话。 “嗨,你好啊。” 陈安乐听到手机里发出的男声,下意识抖了一下,往后缩的更紧,脑袋垂的更低,好像恨不得找个地方把严严实实地藏起来,才好。 方辰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给与他回应,只是用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自顾自地慢慢说:“说实话,我真的很尴尬,在这样的一个情况下,与你见面。” 他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 “在我的想象中,我应该等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再狠狠地做上两三次面膜,修修眉毛。然后穿上妹妹送我的那套高定西服三件套,抱着一束最新鲜的狐尾百合,用最好的姿态走到你的面前,向你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