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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夏若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的答案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    凌昭阳这一去,就不知去了几个小时,时钟悄无声息地跳到了正午,夏若等不到凌昭阳,刚想电话问他吃什么,就想起他连话费都没交,好像他也没什么忌口,她便挑了一家新开的烤肉拌饭店,下单了两份海鲜饭。    凌昭阳大摇大摆地回来了,看到放在桌上的热饭,高兴地拉开凳子坐下:“饿死了饿死了,你买了什么?”    夏若刚吃完,正收拾残羹:“海鲜饭,感谢我吧,赏你吃大餐。”    凌昭阳手指一僵,神情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海鲜饭啊。”    “怎么了?”夏若回头看到他的表情,试探地道,“你该不会,吃不了海鲜吧?”    察觉到夏若眼神里的愧色和担忧,凌昭阳笑着打开了盒饭,装作欣赏美味地嗅了嗅饭香:“很香啊,买的饭不错。”    夏若咽了咽唾沫,凌昭阳笑得有多勉强当她看不出来么:“那个,你要是真的吃不了,就别吃了,是我不对,自作主张给你要的海鲜饭,我去再给你一份别的。”说着,就拎起包要跑出去。    凌昭阳喊住她:“回来回来,你跑哪去,我有说我不能吃海鲜么?我只是不想吃饭而已,行了行了,买都买了,我吃了。”说完,他拆开一次性筷,大快朵颐。    看到凌昭阳放心地食用,夏若放下心来,却不知道,在她离开去处理垃圾时,凌昭阳把所有的海鲜都丢进了垃圾桶。    正如坚硬的巨石也怕滴水一般,再厉害的人也有软肋。凌昭阳估摸着自己是上辈子准备投胎时,吃多了海鲜,这辈子一让海鲜进肚,身体就耍性子闹别扭了,即便是只吃了与海鲜接触过的米饭。    他身体起了疹子,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害羞带怯地红了边,然后逐渐从皮肤染到了脸上。    夏若发现的时候,吓得差点以为他中了毒,焦急又愧疚,立刻要请假带他去医院。    “急什么急,不就是过敏么,我又不是没得过。请假扣工资的好么,”凌昭阳扶额,“你不心疼工资,也心疼我的饭钱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工资,万一你出什么事怎么办?”夏若急得跺脚,拉着凌昭阳大步往门口去,“走,我们到医院去。”    “行行行,怕你了,去就去,”凌昭阳甩开夏若的手,“不过我要下班再去,不准反驳,我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夏若更急了:“假我已请了,工资扣定了。”    凌昭阳把脸一横:“下班再去。”    “你真不去?”    “不去,有本事你拉得动我。”凌昭阳双手环胸,夏若一恼,拉他拽他,他依然像尊大佛一般杵在门口,雷打不动。    “你!”夏若冲他大吼,“你知不知道有病耽误不起的啊!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公司顿时安静了,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夏若,噤若寒蝉。    凌昭阳还没意识到气氛不对:“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只是过敏而已,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你是医生吗,你知道什么,万一不是过敏是中.毒呢!”夏若眼眶泛起了红,“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情!你不去,那我就去把医生请过来!”她气恼地推开凌昭阳,冲进了正好到达的电梯,不停地按关门键。    电梯门在凌昭阳眼前无声地关上,留给他的最后一抹记忆,就是夏若红了的眼眶。    那眼神太悲哀、太无奈,仿佛饱经风霜,历经沧桑,看透了世间冷暖,品尽了世态炎凉,然后将这些复杂融进独属于夏若的故事里,等待有人掀开故事的篇章,感受字里行间的悲伤。    凌昭阳心口像被名为“愧疚”的刀锋趟过,一阵一阵泛着凉,他似乎愚蠢地做了一件很荒谬的事,让不该受伤的人受了伤,即便他至今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    “搞什么,”凌昭阳试图用悲哀的笑缓解尴尬,“她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想,”与夏若关系较近的女同事举起了手,“我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夏若母亲三年前突然病倒,具体病因和病情我不清楚,夏若没说,我只知道她母亲在一个月前就发现自己身体不适,可她母亲以为没什么毛病,就自己买药吃,没去看医生,等拖到实在受不了去看医生时,就出大事了。那年夏若请了两个月的长假,等她回来上班的时候,整个人都瘦得像根竹竿,据说她母亲治疗的费用,花光了他们家的所有积蓄,一家人靠吃馒头咬牙坚持了两个月,才吃得上饭。”    凌昭阳脑海里像被植入了播放器,反复重播着这段话,怪道一个他以为没事的毛病能让夏若如此紧张,怪道夏若对四块钱都如此看重,原来,都是因为痛苦的经历。他不知道夏若如何熬过那段日子,他只知道现在他必须找到夏若,然后歉疚地道歉。    他拿起手机刚想联系夏若,却讽刺地想起自己没话费,于是只能跑到附近的药店去问,店员说没见过她,他一拍脑袋,笑自己笨,既然夏若说要请医生来,怎么还会跑药店,于是他便往附近的私人诊所和大医院跑。    他仿佛化身陀螺,被夏若这根无形的线牵着鼻头跑,行进的范围再大,也逃不出夏若的掌心。    附近的私人诊所遛了个遍,没有夏若的身影。如再远一点,就到三站公交车远的大医院了。    凌昭阳直至此刻才明白钱的重要性,他正苦恼身无分文的自己要如何去大医院时,从裤带里摸出了当初吃大排档时补的四块钱,因为洗衣时被水泡过而发了皱,幸好不影响使用。他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展开两张钱,跳上刚进站的公交车,颤着手将钱投入,前往目的地。    公车晃着慢悠悠的步伐,一摇一摆地到达了医院,凌昭阳心急如焚地跳下车,嘴上不饶人地责怪司机开车太慢,然后跑进了医院。    嘈杂的人声提醒他这里人多得不可思议,光是往来一层办理手续的人,便有好几十人,要从中黑压压的人群里拎出夏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昭阳苦恼地挠了挠发,心念一闪,快步跑进了广播室。    一分钟后,医院四面八方荡起广播员清亮的声音。    “下面广播找人,夏若女士,夏若女士,请您听到广播后,速到广播室,您朋友圈的老公正在等您。”    滑稽的广播响了足足三次才停歇,不到十分钟,便听粗重的高跟鞋声伴随着抓狂声响起。    “凌昭阳,你给我滚出来!!!”    凌昭阳朝美女广播员眨了眨眼,打开广播室门,以360度自由转体的方式“滚”了出去。    夏若目瞪口呆:“你干嘛?脑子有坑啊?”    凌昭阳特委屈地扁嘴:“不是你叫我‘滚’出来?站着滚不行?”    夏若噗嗤一声笑了,气恼地拍他:“你要笑死我啊。”    “夏姐姐,”凌昭阳揪着她的衣袖,摇啊摇,嗲声嗲气,“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是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但是千万别打脸,答应我好不好?”    夏若被雷翻得鸡皮疙瘩掉一地,笑得停不下来,拱开凌昭阳凑过来的脑袋:“行了行了,你要雷死我。”    “那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凌昭阳咬咬唇,扑棱扑棱地眨巴着眼睛,再次把夏若雷得七荤八素。    “行了,不生气了,拜托你恢复正常吧。”    “呐,说好不生气了啊,”凌昭阳秒变回正常,“不准反悔。”    “你当我是你啊,说话不算话。说好要来医院,却改口说下班再去。”    “是是是,是我不对,没顾及你的心情,夏小姐,小的给您鞠躬赔礼了。”凌昭阳九十度一鞠躬,虔诚得跟顶礼膜拜神佛似的。    夏若仿照凌昭阳之前那拽拽的口气,扶起凌昭阳:“爱卿不必多礼,快平身。”    凌昭阳“切”了一声:“大爷我不跟小女子斤斤计较。”    夏若瞪他一眼,看到他红得如猴屁股的脸,气又消了大半:“不跟你闹了,快去看医生。”    “Yea,sir!”    凌昭阳被夏若拽去看了医生,确实是过敏,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治疗方式就比较难受了。    凌昭阳抱着大门,哇哇大叫:“我不去,拒绝打针!”    夏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拽他:“大男人怕什么打针,你要让人看笑话吗?”    凌昭阳死劲摇头:“笑就笑,反正我不打!”    “不打是吧。”夏若松开了手,双手叉腰,“那明天不给你饭吃。”    凌昭阳倔强地摇头:“不打不打,明天我喝粥。”    夏若又气又好笑,一个大男人像小孩一样怕“死”,真是滑稽又可爱。她撸起了袖子,一副要干架的姿态,凶狠地道:“再问一次,你打不打?”    “不打不打!”    “好,你不打,我打!”夏若两拳砸了过去。    “嗷!”    十分钟后,凌昭阳顶着一对“黑眼圈”,乖乖地被夏若牵到了注射室。    凌昭阳委屈地揉眼:“说好不打脸的。”    “你还说,”夏若冲他挥拳头,“还想被打是不是?”    “别别别,夏女王,小的怕你了。”凌昭阳刚走近注射室,听到里头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喊声,登时头皮一麻,倒退几步,“那个,能不能换种方式?吊针也行,开刀也行,就是别打针。”    “不、行。”夏若斩钉截铁。    “那,”凌昭阳弱弱地提出一个小要求,“可不可以去帮我买颗糖?”    “……”    香浓的大白兔奶糖在唇齿间化开,凌昭阳看着掌心里的糖纸,愣了很久,过了好一会,他咬紧牙关,握紧手里的糖纸,昂头挺胸,仿佛即将赶赴战场的战士,以壮士扼腕的决心,步履沉重地走进注射室。    没多久,室内响起杀猪般的嚎叫:“痛死我啦!!!”    “……叫什么叫,针都没扎呢。”    “……”    在室外等候的夏若默默捂脸,走到远离注射室的地方,心中默念无数次“我不认识他、不认识”。    凌昭阳一瘸一拐地捂着屁股走出来,像闹别扭的孩子瞪她一眼,露出“求抱抱亲亲举高高”的可怜表情。    夏若剥开糖纸,将奶糖递过去:“来,张嘴,乖哈。”    本是一句哄小孩的玩笑,没想到凌昭阳竟当了真,张开了嘴:“啊~~”一口叼住奶糖,含进了嘴里。    夏若吓得松手,气恼地拍了他一下,他没心没肺地笑笑:“今天谢谢了。”    “谢什么,”夏若撇撇嘴,“是我害你不得不打针,应该是我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打针嘛,只要有糖吃我就不怕了。”    夏若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刚才那喊得像被奸了一样的人是谁。    “诶,我跟你说,你给我糖的样子特别像一个人。”    “什么人?”    凌昭阳两手摆到脑后:“我不告诉你。”    夏若推他:“你倒是快说啊。”    “先说好,说了你不准生气。”看到夏若点头,凌昭阳笑眯眯地公布答案,“我、妈。”    “你,”夏若哭笑不得地拍他:“我有这么老吗?”    “呐呐呐,说好不生气的啊,我又没说你老,只是说你的怀抱像老妈一样温暖,你喂糖的神情像老妈一样温柔,啊,”凌昭阳向夏若张开双臂,“来吧,再让我体会一下爱的温暖吧。”    夏若扭头就走。    “这么不给面子?”凌昭阳追上去,倒着走,双臂依然处于张开状态,“别这么无情嘛,好歹我从地狱走了一圈回来,你都不庆祝一下。”    “庆祝个鬼,我还得回去干活,啊,都这个点了。”夏若看到手机的时间,加快脚步往公交车站赶去,匆忙跳上正好抵达的公车,刚从包里掏出四块散钱,便被一只手抢先丢了两块钱进去。    “请你的,不客气。”    夏若剜了他一眼:“你那份呢?”    凌昭阳大摇大摆地往车内走去,找到空位,一屁股坐下:“你借我呗。”    “……”夏若真想一巴掌拍死这货。    公交车缓缓起步,凌昭阳靠着窗台,望向窗外的车水马龙,安静得不像话。仿佛酝酿着什么情绪,等到公交车在红绿灯前停下,引擎平静下来,他才一字一句地说起过去:“以前,我只要打针,我妈都会给我一颗大白兔奶糖,然后哄我说‘不哭不哭,痛痛飞飞’。你……让我想起了她。”    忽然悲伤的语调,像被苦海浸泡了三天三夜,每一字每一句都渗透着难以名状的痛意。    这句话里一定有一个故事,一段悲伤的回忆。    夏若垂下眼眸:“那她一定是位很温柔的人。”    “是啊,很温柔,我很爱她。可惜,三年前,她病逝了。所以我能明白你着急的心情,今天,实在对不起。”    夏若望着他渐渐消红的脸,看不出余韵的那抹红究竟是因为过敏,还是因为滴在心底的泪。    “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们只是不了解彼此的苦衷而已。”    “还有糖么,”凌昭阳希冀地向她伸出手,“再给我几颗吧。”    糖躺进了他的掌心,他颤颤巍巍地剥糖纸,却发现指尖抖得连糖都快要落下地来:“啧,怎么,打不开呢……”    一只手细心地帮他剥开了糖纸,将糖喂到他唇边,柔声细语:“不哭不哭,痛痛飞飞。”    蹩脚的哄人话语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可就是这么滑稽的话,却将温柔一点一滴沁到了心底。    凌昭阳含着糖,露出苦笑。    今天的大白兔奶糖,是甜的。    “老公说大白兔奶糖是世上最甜的糖,因为送他糖的人,拥有世上最甜美的笑。可惜,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世上最温柔的人——他的母亲。”    ——来自夏若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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