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总管周全福提着食盒从游廊绕过来,名义上是向邢朱请教如何照顾王爷,实际上周全福有自己的打算。 “姑娘是哪里人呀?” “楚国人,有文牒为证的。”邢朱的眼神闪了闪。 “年岁几何呢?” “到了秋天就满十八了。” 周全福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邢朱,看模样最多不过十四五岁,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十八岁,转念想想十八反而更好,王爷今年二十五,两人年岁上更合得来些。 似乎看出周全福的疑惑,邢朱摸摸圆圆的脸颊笑道:“我娘常说人一胖就不显年纪,憨吃傻睡浑长肉的都是有福之人。” 周总管点点头,邢姑娘的样貌当然算不上出挑,奈何王爷喜欢她么,当个侍妾总是不算委屈她的,王爷可是夏国当朝唯一的亲王,于是继续努力:“姑娘跟我说的养生之法我也拿捏不好分寸,届时还需姑娘多加指点。” 邢朱揭开食盒眼观鼻鼻观心心虚地点头。 “姑娘家里有几口人,十八了是否有婚约在身呢?还请您不要误会,王爷的病也许一会儿就会痊愈,也许需要的时日还很长,在下只是怕姑娘家里人担心。” “我没有婚约,离开前同家里人说好了,还请总管放心” …… 可叹堂堂王府总管,伺候起王爷笨手笨脚的,指派到思勤殿伺候的人今日弄错食谱,明日打碎药罐子,一来二去,周总管便邀请邢朱替他照顾王爷起居,邢朱实在无法想象,偌大的王府,难道连一个聪慧伶俐的人都找不出来。 “姑娘精通医术,做事又精细,此事交给姑娘可再好不过了!”周全福是什么人,在王府里摸爬滚打几十年,当然理由准备得十分充分。 邢朱怕露了马脚,毕竟她接近姜绪这件事情本身建立在一个虚假的身份上,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更加排斥呢,转念想想,自己看中的夫君,能够就近考察也不错,遂欣然应允。 …… 在照顾王爷这件事情上,邢朱本来没什么信心,从小到大她从未照顾过别人的生活,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天塌了还有爹、娘、姐姐和童养夫顶着,虽然童养夫现在悔婚,但终归在他悔婚之前,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 摄政王实在是非常和顺的人,他不像一些故事中的夏国贵族男子,气性大,不拿女子当人看,对食物和穿着有着无尽的讲究。大概由于他是行伍出身的原因吧,王爷对吃穿用度不怎么挑拣,端给他什么就吃什么,穿着也十分简单。通常王爷在里间看书,她就在外间候着,性格使然,王爷一天到黑也说不上几句话,到了喝药的时辰,总是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从不为难下人。一天下值,邢朱蹲身告退,王爷却从里间踱出来,特特告知她明日开始该去上早朝了,所以明日开始她可以午后再过来。自开始上朝,王爷便时时早出晚归,十分操劳。 渐渐地邢朱对他生出无尽的好感,暗自庆幸自己的眼光好,只想尽早治好他的病,早点骗回家当夫君。 她是说做就做的人,一得空就为了情药四处奔波。她先后找到春风楼、怡红楼、花月楼,鸨母均拒不接待她,邢朱就这么七弯八绕地好不容易找到间南风馆,使了银子千方百计地混进去后抬眼往二楼雅间一瞧发现大祸临头,果然人一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 在这间南风馆中竟然不期遇上了前姐夫,他跟几个身宽体胖的老爷们言笑晏晏,一派风流模样。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邢朱退后几步,果断地扔了几张银票在地上,她迅速转身背对雅座捏着嗓子惊叫“这是哪位官人丢的银票!” 一时间原本还在互相调戏的鸳鸯们,齐齐往这边涌,此时不逃,更待何时,邢朱匆忙从袖袍中掏出块帕子遮面准备遁走。不想逃到一半被人用扇子制住手臂无法动弹,转瞬即被挡住去路,挡路那人清隽非凡,美目修长,他轻挑凤眼讶道:“二殿下怎会在此?” 这句话绝不是询问的语气,从小到大,邢朱许多次悲催地被爹娘惩罚都是从这句话开始的。邢朱冷汗直流兀自心虚,盘算着编个什么由头好把这一桩搪塞过去,一个姑娘家到底会因为什么正当理由去逛南风馆呢,当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正当理由。 凤成烈冷笑一声就要发作,还好邢朱的脑子没完全打结,她冷静地思考:眼前这人是谁,放在从前我当然怕他三分。可是现在他不过是“前”准姐夫罢了,还未成婚已悔婚而去,始乱终弃我姐姐,没有拔刀相见已算我气量有容乃大了,眼下大家不过陌生人,应是没有理由管教于我,怕他做甚!想好这些,邢朱妥帖收起手中帕子,斯文有礼地对眼前之人说:“可巧了,凤公子也来寻欢作乐呀!真是幸会幸会!我在这里做什么,实与凤公子无甚相干,还请借过一下。” 凤成烈眉头皱道:“此处污秽不堪,殿下莫要顽皮。” 邢朱立刻对他怒目而视:“挡着我做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凤成烈把她当亲妹子,当然不会放她在这种地方鬼混,他冷冷的说:“我是来谈事情的!” 邢朱被他制住,嘴上还不肯示弱:“谁知道你是来干嘛的!你早不是我家童养夫了,谁关心你!” 她深恨自己无能,打又打不过他,像这种背信弃义的人,脸皮通常比城墙还厚,他但凡有点羞耻心也不会悔婚,既然悔婚了就不怕背上骂名,骂他是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要摆脱他只能想其他法子,她的视线在楼里面乱转,落在刚刚跟凤成烈交谈的锦衣老爷身上,她偏过头斜觑凤成烈一眼气呼呼地哼道:“现下楚国内乱,凤公子大老远跑到夏国都城肯定没安好心,咱们今天就当做没见过,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不然……哼哼哼,我就把你的身份嚷嚷出去。” 凤成烈只有抚额叹息的份,二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缺心眼,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殿下的身份呢?云楼城里盛传你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哭。唔……我以为殿下不会天真地用自己的名字和文牒来到此地吧。”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二殿下多半用的是从他那里得到的楚国的身份。 邢朱一时语结……为什么她身边全是聪明绝顶的人,姐姐也是,童养夫也是……她好苦啊。 凤成烈却不再理她凝神侧耳倾听楼外动静:“二殿下可曾得罪过云楼城里的贵人么?外面有大批人马朝南风馆移动,您现在想逃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邢朱想了想嘟哝道:“我当然没有得过罪谁啊,别是来抓你的吧,”她笃定地打量凤成烈:“你脸厚心又黑,依我看这些人抓你的可能性才比较大!” 说话间缁衣挎刀侍卫已经冲进楼里,凤成烈抿了抿唇,把邢朱挡在身后,他忍了忍还是问出了见到她以后最想问的一句话:“你姐姐……她……现下还好么?” 邢朱闻言撇下嘴角,从小养大的童养夫说悔婚就悔婚,姐姐当然很伤心啊,伤心到外出游历半年未归。她攒着眉头瞪他:“才不要告诉你!” 缁衣侍卫迅速朝三楼接近,南风馆里全面戒严,侍卫身上的衣饰和徽记邢朱再熟悉不过,她无意识地嗫嚅:“是王爷的人。” 这座城里还有第二个王爷么,凤成烈似乎发现一件极有趣的事情,似笑非笑地问她:“殿下可要想好,不回答问题,在下不介意跟摄政王告密……唔……关于殿下身份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明月现在人在哪里?” 邢朱退了一步,垂头丧气道:“我不知道,姐姐大半年前外出游历,偶有鸥鸟传回书信,信中并未提及人在哪里。” “年前遣使者来夏国提亲的人是谁?” “我!” “殿下如今住在哪里?” “摄政王府。” 凤成烈立刻将眉头皱起来,颇不认同,但也来不及继续追问,因为红叶已经带着护卫跪在她下首山呼:“王爷千岁!” 凤成烈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撩起袍子麻溜地跪好,丝毫没有拉不下脸的感觉。邢朱对他敬佩之意油然而生,这个童养夫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呐。邢朱也跟他着讪讪地跪下。 姜绪被人一路搀过来,他的气色依旧很差,以他的身体状况除了上朝之外不到万不得已是会出门的。 邢朱已经准备挨骂了,毕竟仔细算起来她现在是摄政王府的下人,传闻中摄政王治下甚严,一顿责罚肯定免不了。哪知姜绪轻咳之后示意红叶将她带到对街茶僚稍等片刻,倒是没有责罚于她。 邢朱跟着红叶慢吞吞地挪到街对面一边走一边想,摄政王与童养夫原本就认识么……红叶抱剑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拿眼神谴责她,下朝之后王爷本来同凤公子约在王府议事,保护邢姑娘的暗卫回去禀告她在脂粉胡同里晃悠,王爷听罢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地出府了。火烧眉毛也没见他这么上心过。 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姜绪和凤成烈就前呼后拥着出了南风馆,凤成烈坚持要跟到茶僚同邢朱说几句话,姜绪面色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