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小皇帝在东道张三营行宫赐宴王公大臣们,论功行赏,气氛一派和乐安详。作为摄政王侍妾的黎玳自然不够格在筵席上占一个位子,她白天里玩累了乐得轻松,晚饭后就去毡帐里补眠去了。 太皇太后和王公大臣们都有自己的打算,目标却是一致的,年后皇帝就要大婚亲政,总不可能侄子都已经成婚,叔叔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吧,况且这个叔叔还是天潢贵胄手握重权,宁远候谢衡出身名门深得皇上喜爱将来必定直上青云,自家闺女嫁给谁都吃不了亏。 于是筵席过后重头戏来了,小皇帝担忧地瞅瞅两位叔叔,无奈地摸摸鼻子,心里默念着两位自求多福吧,我可是尽力阻挡了,皇奶奶这次是势在必行,颇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概。 待太皇太后唤人上来献舞,舞姬们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身段轻盈,舞姿曼妙,对着主座的小皇帝和太皇太后只是略略虚晃几下,多半时候是正对着下首的摄政王和宁远侯的。 小皇帝绝对不会告诉他叔叔这些女子都是皇奶奶千挑万选的世家贵女,吏部尚书白玉川进的策,他甚至完全可以确定,只要两位叔叔略微表露出一点点不抗拒的意愿,皇奶奶的懿旨马上就会下来,大臣们也乐见其成。为免皇叔秋后算账,他还是早些脱身微妙。小皇帝垂眸注视着几案上的茶杯,唔,呈上来半柱香的功夫,应该不会太烫,他端起杯子,手指微微一颤,茶杯就直直往下掉,一只温厚的手掌稳稳接过茶杯,行云流水一般阻止了茶杯下坠的动作,这人袖口绣着石青色的纹路,唔,太皇太后跟前的秋亭嬷嬷,秋亭嬷嬷态度谦恭口里告罪道:“茶水有些凉了,奴婢立刻给皇上换一杯茶。”然后端走了茶杯,小皇帝只好讪讪点头。 太皇太后似乎看透了他的打算,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臣们都看着呢,皇上仔细失仪。皇奶奶抱不抱得上小孙子,皇上能不能添个小侄子,胜败就在这一遭了。你答应过皇奶奶不能临阵倒戈。” 小皇帝只好收回手理了理袖子专注看戏,他掀开眼帘瞅瞅听差处,司印太监早就候在那里了,总管常顺涎着脸朝他笑,小皇帝抬头望天无奈地想也许等下需要他下个圣旨赐婚。 太皇太后犹自不放心,添了句:“未来皇后是个柔和的人,定能跟皇上举案齐眉,或者后宫里需要多添几个人,皇帝的后宫也可以热闹热闹呢,毕竟三个女人一台戏嘛!” 小皇帝听了脊背发寒立刻从善如流表示:“今天摄政王和宁远候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皇奶奶尽管放心。”太皇太后方才满意。 歌舞正隆,姜绪垂着眼角拨弄茶杯,谢衡也心不在焉,尚书白玉川倒是兴致勃勃,对着舞姬们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如果不是皇帝和太皇太后在场,他几乎要放声点评一番。 乐声方歇,小皇帝对白天猎场里有收获的大臣们论功行赏,又指了几桩婚事出去,席间气氛活络,君臣和乐。 趁着兴,太皇太后对宁远候笑道:“常言道大丈夫先成家再立业,宁远候身居高位形单影只,也是时候该娶个侯夫人了。” 姜绪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其余的王公大臣们明面上不敢露出对此事的关心,暗地里也都伸长耳朵听着。 谢衡闻言撩起袍子一下跪在太皇太后面前:“谢太皇太后顾念垂怜,只是谢衡身在贱籍,乃奴仆之身,当年同主人签的是生死契,额上雕青即是标记,未经主人允许不敢妄言婚嫁。” 太皇太后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满脸不以为然:“当年的事情哀家也有所耳闻,宁远候乃名门之后,当年遭受废人曹氏迫害才遭此大罪,宁远候连官都当得,又如何要对当年那纸契约耿耿于怀,更何况,如今早已拨乱反正,宁远侯大可不必以贱籍奴仆自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世间伦常。” 谢衡对着太皇太后的宝座重重叩首:“回禀皇上、太皇太后,当年买下臣之人对臣有救命之恩,臣不愿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臣甘愿领罪。” 姜绪当然不感到意外,谢衡连死都不怕,还怕抗旨之罪么。 太皇太后讨了个没趣,登时就觉得抹不开脸。转念想想如今皇帝刚刚亲政,谢衡是肱骨之臣,他几次三番救皇帝于水火,也不好为了微末的事情随意发落,毕竟懿旨还没下。 于是刚刚热络起来的宴席转眼就冷了场,群臣闭口不言,等着看目空一切的宁远侯这次如何收场。 终于,小皇帝叹了口气道:“宁远候快起磕罢,地上凉。朕金口玉言你的婚事自己做主,别跪了。” 谢衡叩首谢恩。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发青,皇帝完全是胳膊肘往外拐呀!不一会儿就口称头疼闹着回去休息了。 然而太皇太后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打消念头的,谢衡的婚事她插不上手,她儿子的婚事难道她也管不着么,隔日摄政王去请安的时候太皇太后正牵着一位夫人的手笑容满面地同她交谈,随侍的还有一个面生的小姑娘,不时羞怯好奇地望他两眼。 那位夫人见到摄政王含笑蹲安识趣地带着女儿告退。 待人都退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后不加掩饰的问:“俞太师的幺女知书达理,性情温婉,哀家看着不错,王爷觉得呢?” 姜绪顿了顿揣着明白装糊涂:“选秀才过,皇上开春才大婚,您给皇上后宫添人未免太心急了些!” 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太皇太后脸色一沉:“谁说哀家是给皇上相看,哀家是给你相看呀!” 姜绪闻言笑了笑:“您不是才往我府里送了人?” “那些个秀女身份低微,哀家是要给你添位正妃!” “哦?儿子也是怕您食言而肥,正妃之位您不是早就许出了么?” “胡说!” “您不是早就对那些个秀女们放言能留在王府的抬为侍妾,侍寝有功的册为正妃,摄政王府的正妃早就有主了!” 太皇太后一脸吃惊:“你是说……你是说??!!” 姜绪含笑点头:“您现下就可以预备旨意和金印了,依儿子的意思早些办才好!最好年前就办妥了!” ……………… 摄政王是一个说做就做的的人,太皇太后那里放出去的话,也不能全是虚头巴脑的事情,宁远候在一旁虎视眈眈,为防夜长梦多,御驾回銮之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王爷借着治病的名头对他的医女/爱妾/未来王妃行了不可描述之事,悲催的是一觉醒来那人又不告而别。 红叶候在继德堂外,听着里头金玉破裂的响动,一声叠一声,砸无可砸方歇,四周诡异的安静下来。王爷治军虽严,但从不苛待他们这班随身服侍的人。前年太皇太后赐进府里的侍妾爱上了府中一个侍卫,这种事情放在哪家内院都是要严惩的,那侍妾跪在王爷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求王爷成全她一腔苦恋,侍卫自觉对不起王爷只求一死,王爷眼睛都不眨就把侍妾打赏给了侍卫,就跟赏人一盅汤一壶酒似的。兴许就是这副对戴绿帽子都不上心的样子,云楼城中关于王爷不能人道的传闻才甚嚣尘上吧。 进到内室里,红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王爷将衣服胡乱搭在身上,袍带未束,痴坐在楠木扶手雕花椅中,一点生气也没有,像个死透了的人,耳垂下面有红线一般的细小伤口,应是指甲挠伤,引人遐想。 红叶跟着跪下,他虽不打算开口触这个霉头,心里也明白了个七八分,料想这次应该也同邢姑娘有关,只要跟她沾上边,王爷往往方寸大乱,情之一事误人由此可见一斑。 黎玳提起裙角甫一进殿门,眼前景象让她大吃一惊,寻常各司其职的侍卫奴仆跪了一地,就连红叶也在其中,姜绪黑着脸一言不发坐在正厅,地砖上全是碎瓷片,里面竟有那只珐琅花瓶的碎片,前两天还说工艺繁复价值连城呢,真真是败家玩意儿。 她拧着眉头左闪右避地走到座子前,搁下盒子,撂手给姜绪系袍带,眼里眉间全是不认同:“大清早的,动什么肝火,底下人做错了事好好调/教就成,跟他们计较个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红叶终于松了一口气。 姜绪眼里终于活泛起来,他将她的纤手拢在掌心渐渐用力,低声说:“我以为你跟上次一样……”他一瞬间脆弱的模样让她心酸,再抬眼看姜绪衣衫不整与她拉拉扯扯的样子又觉得难为情,她轻轻凑过去小声说:“让他们下去准备早膳吧,我饿了,还有,我的手好痛。” 姜绪松开手,淡声吩咐:“下去吧。”侍卫奴仆们就着满地的玻璃渣子端正叩首:“谢王爷,谢王妃!”离去时红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真是怕啊,怕王爷像三年前一样变得消沉,变得不理世事。 姜绪耷着眼皮子,声音闷闷的:“你出去怎么不打声招呼?” 黎玳却没听到他的问话似的,只自顾自的脸红,她捏紧掌心的药盒,这么近距离观赏到姜绪身上可怕的抓痕之后,她还是无法相信,这些全是她昨晚的杰作么?想到昨晚种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安放:“我去流云轩拿药了,我当秀女的时候包袱都在那儿,喏。”她揭开掐丝珐琅圆盒,献宝一般捧给姜绪:“去腐生肌,一点疤痕也不会留的。” 姜绪的脸也红,但还是赏脸轻轻应了声:“嗯。” 紧接着,姜王爷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早上从哪边出的殿?怎地侍卫都没察觉?” 自己傻怪旁人太聪明?简直岂有此理,黎玳斜着眼角等着他没好气地说:“翻墙啊,就从荷塘旁,你就是因为这个乱发一通脾气?”说完重重将药膏抹在他颈子上。 “往后不要翻墙了,摄政王妃揭瓦爬墙成什么样子。” 黎玳给他抹药的手顿了顿,小声嘀咕:“谁要给你当王妃。” 姜绪将脸一板:“你还想跑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