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张大郎与赵栖一直是相月城中出了名的神仙眷侣,就连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们心里想的,都是彼此。
张长月被桑树旁伫立的一块木板吸引,凝神一看,月光下“亡妻张赵氏之墓”六个墨色大字如此醒目。
她脑子嗡的一下,想起自己回家前兄长对自己的嘱咐。
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她终是没忍住,跪在坟前呜呜哭了起来,声音凄恻,惊起山中鸟群,惊动了屋内尚未入睡的人。
因这些天发生的事,张丰年王氏虽是熄了灯,可他们躺在床上根本没有睡意,脑子想的一会儿是孙子,一会儿又是儿子,乱哄哄的,突然听到院子传来哭声,委实吓了他们一跳,忙从起身轻手轻脚沿着墙壁走到门缝上看。
只见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的女子正跪在赵栖坟前掩面痛哭。
这可他们吓坏了。
夫妻两相互交换了下眼色,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王氏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希望女鬼不要发现,不然他们这两把老骨头可打不过这鬼物。
“娘!”
文武兄弟躺着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喊声,张丰年看了下他们,没有动静,估计是做噩梦了。
这两天他们都这样。
王氏忽然紧张起来,指着门口。
张丰年往外一看,差点没被吓死。
红衣女鬼已经从坟前站起,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胭脂泪痕横一道竖一道,模样十分可怕。
关键是她已经走到门前,还在拍门。
被恐惧支配的张丰年和王氏从一旁抄起扁担苕帚,鼓足勇气,只要女鬼一进来,他们就打死她。
“爹、娘!俺是虫虫!”女鬼忽然说话了。
两老愣了愣,不是很敢相信小女儿会在这时候回来。
张长月见里面的人不作声,便出力,使劲一推,把门推开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回家迎接她的是父母的一顿毒打,一边打还一边骂她,“虫虫?虫虫恁的会这时候回来,她又是如何得知俺们的住处?侬以为她傻,还是咱傻!”
“虫虫可比侬好看得多!”王氏道。
张长月差点被气吐血,要怪只能怪这身衣服和这浓厚的新娘妆。
她被父母追着满屋子跑,被逼到角落,蹲下大喊,“别打!俺真的是虫虫!”
两老愣了愣,好像面前这女的真不大像鬼。
“侬真是虫虫?”王氏将信将疑。
“不然!”张长月倍感委屈,泪眼汪汪。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回家就得挨打。
张丰年凑近一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从那张哭花了的脸辨认出自家女儿来,问:“侬怎的回来了?妙生药师也来了?”
张长月摇头。
妙生药师是张长月师父的号,药材行业百科全书,泰山北斗般的存在。
很多药材商遇到不懂的问题,或是发掘到什么新奇药物,都会找他鉴定分析给出建议。
药材世家的家长都希望能把孩子送到他身边,要是能得他一两句指点,那可是件无上荣幸的事。
可他向来闲云野鹤惯了,无意收教徒,张长月是他的破例。
只见她将在路上听闻相月城出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爹娘说了遍。
她是有跟药师提过要回家的,可药师并不赞同。
理由是相月城现在很危险,没找到解决问题方法,便贸贸然回去,跟送羊入虎口有何区别?就是回到了家中也是只有添麻烦的分。
当然,思家心切的张长月并没有听从师父的建议,趁他不注意,就偷偷跑回来了。
张丰年听了,差点没被气死,颤抖着手,指着她大声呵斥,“糊涂!你知不知道咱家惹了多大祸事,竟敢瞒着药师跑回来,恁的这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啊!”
“俺没想这么多,当时听到消息,俺害怕极了,怕爹娘出事,就回来了……”张长月被父亲吓到,深感委屈,抱着王氏呜呜哭了起来。
“咳!孩子不顾安危回来,恁的还说她。”
王氏搂着女儿安慰,发现她这身衣服冰凉滑腻,不像是普通的布料,摸着还会渗出红色的液体,问,“侬衣服恁的回事?掉色也忒的严重,一个女儿家,装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快换去。“
张长月愣了愣,这身衣服是她从鬼洞穿出来,一直穿到现在,王氏不提,她并未发觉有何不妥。
只是母亲这样一说,倒也发现了,只觉身上湿漉漉的像是有许多虫子在皮下蠕动。
她想脱,却发现衣服没有开口,像长在她身上一般。
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惊恐地推开王氏,开始撕扯身上的衣服,可撕下的竟是赤红的一片,鲜红的粘液与皮肤粘连着,缺口很快就愈合了。
可就算是仅是刹那,张丰年与王氏也已看清,在那鲜艳红衣下鲜血淋漓的肉。
张丰年忙把妻子拉过来,顾不上管女儿,大步流星冲向厨房水缸,想帮妻子把身上的红液冲洗掉,可他拿着水瓢转身发现,不知何时,妻子整个人都被红液吞噬掉了。
“爹娘,这是虫子!”
张长月慌慌张张从屋子冲出,发现母亲早已变成了一滩血水,父亲的一半身子也被一团红色的液体吞噬,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她。
“虫虫……”他伸出手,想告诉女儿,其实这些年他这个当父亲的,很想她。
能看到她回来,他很高兴。
可这些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融化成了一滩血水,与王氏融合在一起,顺着地势,化成无数条细小血线回到张长月身上,交织成一件更为隆重艳丽的嫁衣。
血红裙摆在月光映衬下,逐渐浮现出两个诡异的暗色图案,仔细一瞧,像两个老人惊慌失措的脸。
张长月跪倒在地,尖叫痛哭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院子上空竟多出了一道黑气,似乎有什么诡异物体隐藏其中。
忽然一道银光飞从院外飞来,将黑气击散。
银光落到地上,正是龇牙咧嘴的风狼。
它目光警惕地绕着张长月转圈,露出锋利的獠牙,作势要往她身上扑。
“住手!”
紫璟人未到,空间界面已经到了。
风狼的前扑并没扑到张长月身上,而是扑进了她随机打开的一个通道里。
“你怎样?”紫璟上前想扶她。
张长月却像见到鬼一样缩到一旁,连滚带爬跑开了。
“不要碰俺!”她道。
“这地方,煞气很重。”一个白衣男子从院外款步走来。正是文宣。
紫璟白了他一眼,看向张长月,发现她身上衣服不一样了,皱眉问:“你衣服怎么回事?”
张长月闻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道,“它杀了俺父母。俺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这衣服,俺脱不掉……”
“你别激动。”紫璟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张长月安慰道,“你先冷静下来,哭也没有用,我们一起想办法。”
“办法?办法它能把爹娘还给俺?”张长月问。
“人死不能复生,这道理你应该懂。”文宣语重心长道。
“侬……侬是何人?”张长月问。
“我?”文宣把声音拉长,故作玄虚,道:“我是你祖宗。”
…………
“你能不能正经点。”紫璟没好气道。
文宣不服,“我堂堂湘洲府君,说是她祖宗有问题么?”
紫璟不想跟他吵,对张长月道:“你别怕,让我看看这衣服怎么回事?”
“它会吃人。”张长月道。
紫璟撩起她的袖摆,发现这料子粗看跟普通衣服差不多,但仔细看,竟是由一层层细红粉末般的虫子组成,想看清虫子的形状,得花费好一番精力。
紫璟像脱手套一半从被虫子侵蚀的手里取出一双新手。
虫子无所依附,掉落在地上化为血线流回衣服上,与此同时,宽大的衣摆上现出一双暗红手印。
“什么玩意儿这么可怕!”文宣惊呼。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紫璟道。
“你说。”
“你猜要是用这虫子对付血吸虫,那种会比较厉害?”
文宣耸肩表示,“你可以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