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气晴朗,低矮的白云簇成大朵棉花,正以极缓的速度在空中飘移。 琅琊山下的水城座西向东,绿树薄烟间点缀粼粼波光,一辆白色起亚正平缓经过石桥。车上共四人,前排坐着司机,余下三人都在后排。 这三人挤一块儿是有原因的,因为正中间的男人被绑了眼睛,另外两人是专门看守他的。 半个钟头前陶西平把人分成两拨,他和四六蛤蚧几人走在前面,余下这四人走在后面。蒋毅是被人半推搡着挤进车的,他将要往窗口的方向挪,却见另一扇车门被打开,最后一人也挤进来,二人合力刚好把他卡在中间。 他蓦地明白过来,并不说些什么,由着他们去,不料他们居然还绑了他的眼睛。 “不至于吧?” “毅哥对不住了,这是平哥安排的,都是他压箱底的货,养老用的,多点防备也能理解。” 于是两辆车就这么在山水间穿梭。 蒋毅虽被绑了眼睛,头脑却异常灵敏。比如他能根据后胎颠簸的程度判断汽车行驶在什么路段,前半小时是土路,这会儿坑洼不平行驶缓慢倒像走在弹石路上,接着汽车忽然右拐进入平顺坦道。 他耳朵一跳,只觉那潺潺水声变得异常明显,和着野鸭间歇扑棱翅膀,还有田埂传来的水牛鸣叫。他心中大致有数,如果没猜错的话此刻应身处桥上,左侧是近3米高的石阶,因着水流滑过阶梯才这般潺潺作响。 自那日老杜在温泉吩咐之后,陶西平的确遵从他的命令让蒋毅参与,但从不给他透露核心,以致他现在都不知道陶西平的具体计划,连出行都十分被动。 他们从白天走到黑夜,因地势偏远没有路灯,两辆车先后在黑暗中前行,等后来终于解绑时蒋毅竟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 像在一匹山前,拨开杂乱横生的植物是座破败木屋,几人鱼贯而入。蒋毅走在中间,即使早做好准备却仍被震撼,只见那屋内油皮纸包裹的真料似一匹匹规整的砖头,层叠累在一块儿似座小山。 蛤蚧指挥:“按计划来,从上到下数着走,总共四组,别拿错了。”又补充,“手机都交出 来。” 蒋毅交手机时顺便看了看时间,刚好十点半。他被分在最后一组,负责把砖头似的货转移到刚才坐的汽车上。 陶西平在一旁监工:“都安排好了?” 四六说:“都好了。托钵僧和大象前天已经到位,佛龛半个小时前刚到,就等着我们过去。” “都是从蒲甘进的货?” “是。老主户了,便宜。都用的乌木,但比常规料厚一些,佛龛还贴了金箔,也比平常的厚。” “厚点好儿,前几年也有人把货装进工艺品夹层里,但那帮警察太鸡贼,拎手上竟然能察觉重量超标,非要劈开检查,这一查就遭殃了。装货时注意点儿,厚的一定要打头阵,万一碰上堵卡就让他们劈去,要是兵分四路还能叫他全查出来,就算他厉害,我给他烧高香。” 一语将毕,众人笑出声。 蒋毅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忙碌,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天。他眼风不经意瞟向旁边,这才发现来此的共有四辆车,但不知另外两辆从什么地方过来。 因着货物分批人手足够,前后不过几分钟整间屋子便被搬空。蛤蚧点货时众人立在一旁等候,蒋毅掏出支烟,问身旁的人借了个火,之后便松垮着身体吞云吐雾。 那人膀大腰圆不怕冷,大夜里还穿着半袖,因脚下不平他总站不住,来回扭捏。 蒋毅拽住他,朝后面努努下巴:“那是苋麻,沾上又疼又痒。” 那人霎时乖觉,动也不动站着,转而手臂却一阵奇痒,他低头一看正有黑色虫子往皮肤里钻,顿时惊得连连甩手。 蒋毅慢条斯理掐着烟头去点虫子,那骇人的玩意儿便像抽了筋般掉落出去。 “这什么?” “蚂蟥。”他淡定,“吸人血的。” 壮汉惊恐的又抖了抖臂膀。 没两分钟点货完毕,四辆车先后驶离。 陶西平看了看表:“这会儿进城动静太大,过了夜再说吧。” 于是大家熟练的在破屋里找地歇息。蛤蚧拿了支手电,放屋南一角往中间一照,屋子瞬间亮堂却不扎眼,便有三人围在一起打扑克。 蒋毅倚墙而坐,闻着潮冷的味道,细听山间窸窣声响,霎时仿佛回到好几年前,不过那时条件不如现在。他看地上摆着卤味和啤酒,想起曾经窝山里的日子只能吃咸菜,赶上计划有变时间延长,想多喝口水都得等老天下雨。 他借三人打牌之际眼风扫过墙角,瞧见喝酒的蛤蚧跟前摆了一排先前收走的手机。陶西平缜密到连这都派人监视,他也并非不让人用,有人电话响了照接,但接完得放回去。大伙心照不宣,接电话时没人往外走,但有人出去撒尿,四六就跟门口杵着,也没人敢往远了撒。 先前被蚂蟥咬的壮汉见他不说话便给他递酒:“第一次干?”又笑,“我第一次也这样,紧张得很。” “你经常干?” “哪能经常干。”他拍拍他的肩,“放心吧,货已经送走了,最多两天他们就能装好,赶年前就能办完。”又说,“这单不少挣,我打算过年去国外旅游,我婆娘没出过远门,正好带上她和孩子一块儿去见见世面,也避避风头。” “你有孩子了?” 那人点头:“你呢?” “我还没结婚。” 他打量他:“你多大了?” “三十二。” “有对象吗?” 他喝了口酒:“没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没有吧。” “没有。” 壮汉拍胸脯:“干完这单,哥给你介绍!” 他和他碰杯:“谢谢哥。” 那天他们打了一夜牌,天大亮时才散场,回程时却没人再绑蒋毅的眼睛。 他还打趣:“就不怕我认路带上人再来吗?” “再来也没用,下次就换地方了,同一个地方谁敢用第二次。” 蒋毅看了看四周,没说什么。 他们这趟去的是一家饭店,那饭店靠近国殇墓园就挨着叠水河路边,到时老杜正给小涛剥花生, 小涛一边吃花生一边捧着手机打游戏。 陶西平将跨进门便黑了脸:“怎么又烦你杜叔叔?” 小涛最怕陶西平黑脸,吓得往桌下藏。 老杜拽他起来:“孩子嘛,都贪玩。我好长时间不见小家伙还挺想的,正好今天有空,把他带来和你见见面,你不是也好一阵没见他了?” 陶西平看了看小涛手里拽着的东西:“你又给他买东西了?” “现在的小孩儿都玩这个,这东西又不值钱。你别总对他黑脸,吓的都不敢说话了。”老杜敲敲桌子,“坐下吃饭吧,炒的腰花和角瓜,吃完大伙好好歇歇。” 大家这才陆续坐下。 他又问:“都弄好了?” “好了。”陶西平吃了几口菜,“现在出货是不是太赶了,上回的事才过去没多久。” “打铁要趁热。那帮人现在都忙着过年,重心不在我们这,什么都好说。” 陶西平便不再多说什么。 饭后快散场时,老杜趁上厕所的功夫问蒋毅:“怎么样?”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摸不清来源。” “都是我给的机会,背着我揽生意还这么保密,看来没少捞钱啊。”顿了顿,“过完年再说吧,让他先吃个饱饭。”再出去时又泰然自若,“过几天我得去趟新加坡,半个月后回来,厂里的事你们照看着。” 陶西平一帮人面上很恭敬,等老杜一走却换了脸色。 四六低语:“怕出事先溜走,他倒聪明。” 陶西平斥:“做生意以和为贵,什么话等办完了事再说。” 于是,集体缄默。 腊月二十八,阴雨绵绵。 下午,蒋毅正准备找地喝茶时,突然接到陶西平的安排,于是饭也不吃了,奔去集合。就在人员混杂的城中心,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也不知陶西平先前说了什么,等他到时便吩咐大家间隔两小时从不同的路线出发。 蒋毅跑去路边的小商铺买烟,瞄见东西南北各停了辆不同类型的车,他一边拆烟盒一边扫过车牌。 那头催:“快上车,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他也不急,一边点了烟一边走过去:“来瘾了,忍不住。” 司机笑:“这叫啥瘾,有本事吃点粉面,那才叫瘾。” 他嘴里叼着烟,眼睛飘忽一圈,瞧见三个方向的车都已经坐上了人,唯独陶西平没上车。 “抽吗?” 他递给司机烟,那司机接过,挥挥手:“快点儿!别耽误大事!” 他于是钻进后排,正要关门,却被人挡了一下,抬眼一看,竟是四六。 四六穿着夹克,敞开的衣襟露出内里的毛衫,他不由分说钻进车里。 “走吧!” 他吩咐。 蒋毅虽些许意外却默默抽烟,并不搭理他。 随后司机开着车在城里瞎转悠,一圈又一圈,见路就走,有时还停车去买饮料。买饮料自然是借口,目的是探风,试探有没有警方跟车。 转悠的期间汽车两次路过观音塘附近的小烟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