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的违制而治是天子与朝臣共同所为,如此一来,便在成法之外又加惯例,而这种不成文的规定执行起来最是麻烦,脱离了国法律令框架的约束后的朝政处理起来往往按律有失、依例无咎,平日里无错便是对,有错则错上加错,可终究留下了违律的把柄,真深究起来,却是无错也是错。
因而不奉诏启用诏狱要论起罪来,政事堂和御史台一个下令一个执行,谁都逃不过,但板子打高不如打低,只当执行出了错,而非施政有误,否则论起错处来,撇开三省而于内廷下诏的天子就是违制的首犯了。故而这罪责只能由齐正浩来承担。
何况,齐正浩还犯了更严重的忌讳,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政出他门、皇权旁落。不管齐正浩所为是否一心为公,一旦他不奉太子令书的行为被与藐视太子和不尊皇权对等了起来,今上再宽仁也不能容忍天子权威被冒犯。
事情就是这样矛盾,天子最不乐见自己在世时,朝臣便对太子俯首帖耳,若齐正浩对太子言听计从,奉令书如圣令,必然为陛下不喜但天子却又绝不容忍臣子轻慢太子所代表的权力,这是天子君临天下的根本。正如一国之君对自己儿子的态度总是摇摆不定,既不希望他软弱无能,又害怕他比自己更受拥戴。
天家父子君臣,天子与太子是先父子还是先君臣,端看天子的心意了。可这心意反复无常,外人殊难把握,稍有不慎便同时惹上两者的怒火,齑身粉骨。
此时的齐正浩正是置身于进退维谷的惨境,别说保住御史大夫的位置,恐怕连性命也难保了。
赵学舟看得出来,那些官场上的老油子如何看不出,自然也是屏气凝神作壁上观。方才撸袖子上阵的低级官员虽不能通透其中利害关系,却也知见风使舵,早就在一个个被顶了回来后便偃旗息鼓了,等着上官指示,上官默然,他们便也沉寂。一时间,清流一派皆是默不作声。
而墨党则纷纷附和墨轩,皆言道:“相较于齐大人在御前弹劾攻讦,墨大人与齐大人何者安陛下心,何者惊扰陛下,不言而喻。请诛包藏祸心之齐正浩。”由齐正浩发起的弹劾兜兜转转,转了一圈后回到了齐正浩自己的头上。
在墨党的喊打喊杀声和清流一筹莫展中,墨轩又启奏道:“陛下,至于移政东宫,臣认为不宜操之过急!
太子至孝,时常与微臣言及,君父在上,先君后父,为臣子者不敢僭越擅权代理国政,但君父病体违和,亦不敢眼看君父为国事操劳。为臣不该越权秉政,为子当为父解忧,两者相悖,太子左右为难,寝食不安!
今日适逢墨大人忧心陛下龙体及国事,提出此事,臣有话说。太子不弃微臣粗鄙无用,折节下交引为知己,臣便斗胆替太子言明心声,太子想恪守孝道,亦想为臣尽忠,一时难以取舍,不如暂且搁置,以待两全之法。
事有轻重缓急,枢衡更迭兹事体大,还需多加推敲,以策万全。黜奸佞,正朝纲刻不容缓,所有之争端皆由御史台擅权僭越而起,还请陛下严惩齐正浩,以止息事端,还朝堂清明。”
墨轩所领之职皆在东宫,与太子最是亲密,他的态度也代表了太子的意见,他最有立场推拒,说出的话也最有分量。加上他与提议移政的墨远重又是父子关系,由他出面推脱,亦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他话说得漂亮通透,事有轻重缓急,先处理了齐正浩,移政东宫的事可暂缓。条件已然开出,若清流借坡下驴,此事告一段落若,再为其争执下去,怕是要再横生枝节。齐正浩本就难以脱罪,牺牲他换取墨党妥协,又有谁会反对呢?一时间尘埃落定,齐正浩欺君罔上、罪不容诛,东宫放弃贪权揽政成了这一番龙争虎斗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