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钊走到停尸房前时微微驻足,等他的耳膜适应了那些凄惨的呼叫声,他才抬脚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里果然乱糟糟的。
虽然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各种凶残的凶杀案发生,但是绝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在平静祥和的世界里,这辈子见到的死亡大概就只有“生老病死”,血腥点的可能是车祸或者跳楼自杀,大部分人这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凶杀案。
所以当凶杀案发生的时候,每一个受害者家属的情绪都会十分激动,更何况死的这两个是两个孩子。
受害人的家庭背景老狗已经讲过了,男女双方都是第二次结婚,之前女方带着一个孩子,就是白小龙,白小龙本来不叫白小龙,但是跟了跟了男方之后改了名字,后来女方和男方又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白小虎。
陈钊进来的时候,这一对夫妻都哭的撕心裂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的尸体,从尸体的脸看,确实就是当时视频里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的尸体还没来得及被法医检查,所以还维持着死去的样子。
岁数小点的白小虎满身都是铁签子,眼睛瞪得很大,而白小龙却死相安详,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小圆脸站在旁边,有点隐隐的手足无措,看见陈钊和老狗进来了,刚松一口气,就听见了一声怒骂。
“都怪你,你这个丧门星,赔钱货!自从娶你进家门一件好事都没碰到,你的狗儿子还害死了我的儿子!”
嚎够了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脚踹向了女人,女人也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怪我,凭什么怪我!要不是你每天都在打小龙,要不是你那个贱妈天天欺负苛待小龙,小龙怎么会这样!”
男人的鼻孔喷着粗气,他失去了理智,嚎叫着冲向坐在地上的女人,像是要一脚踩上女人的脑袋,但他的脚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拖拽着胳膊给拽到了一边去了。
“先生。”陈钊把人拖的离那个女人远了些,和那个男人说:“请配合调查。”
那男人疯了一样喊:“还调查什么,还用调查什么!就是她儿子戳死了我儿子,你们抓她,抓她啊!”
陈钊给了小圆脸一个眼神,小圆脸立刻把地上还在哭的女人给劝走了,然后陈钊把男人拖出了停尸房里。
受害者家属在看着受害者尸体的时候是很难冷静下来的,陈钊费了一点功夫,才让那个男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说是稳定下来,不如说是折腾不动了,那个男人坐在椅子上,哭得面容扭曲。
陈钊给对方点了一根烟,听对方断断续续的倾诉。
最开始还是语无伦次的倾诉,但到了后来就逐渐有了条理,已经从悲伤中清醒过来了。
在这种时候,不需要严加拷问,对方自己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说上一遍。
男人名叫白国军,是个送外卖的,一个月大概能赚个六七千块钱,乍一听好像挺高的,但是他还要养家。
“家里的娘们不挣钱,不好好干活就算了,还总跟我老娘吵架,下面两个小的都在上学,也不听话,天天找事儿!”
白国军提到自家的家事的时候,语气厌倦而又冷漠,像是在提起一帮无关紧要的外人,只有在说起他的儿子白小虎的时候能有些温度。
白国军一共有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失败的原因是妻子出轨,跟一个小白脸跑了,所以他的第二次婚姻尤为谨慎,他选择了一个长相一般憨厚老实、还带着一个儿子的女人。
他宁可娶一个条件差很多,长得不顺眼的女人,来确保自己不会再被戴一次绿帽子,也不肯再找一个和自己条件合适的女人。
这为他日后的生活埋下了祸根。
每一个人都是视觉动物,雄性生物更是如此,他们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会撒娇会卖萌,能轻易地把他们的心勾的砰砰直跳,喜欢灿烂天真的美少年,纯洁的像是一朵花儿,可是现实是白国军回到家里后只能看到自己身材臃肿长相平凡的老婆,有时候还会碰见婆媳大战,烦不胜烦。
最关键的是,家里的两个孩子还在上蹿下跳,白小龙这个流着别人的血的外家人总会殴打他岁数偏小没什么反抗力的亲儿子,这让他尤为不爽。
他给了白小龙物质,给了那个娘们养家的钱,把他们娘俩从没有男人罩着的孤苦生活里拯救出来,可是他们俩却完全不感恩戴德,花着他赚来的钱,还杀了他的儿子!
那是他们老白家的根!
白国军的鼻孔里喷着粗气,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他恨不得把白小龙的尸身都拆了泄愤,可是却又不得不忍住。
因为坐在他面前的那个男人,此时正不紧不慢的抽着烟,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动作,但是白国军知道,他只要站起来,就会被这个男人掐着脖子再摁下来。
妈的,一个破警察而已,不去查凶杀案,不去抓杀了他儿子的凶手,在这里和他较什么劲呢!
“所以,白小龙失踪了三天,你们没找他?”对面的男人突然问了一句,虽然声音挺平淡的,但是白国军却从这句问话中察觉到了些许尖锐的讥讽,那个男人明明还在叼着烟,没什么表情的问他,但白国军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扇了个耳光。
“上、上哪里找嘛!”白国军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了,眼睛血红血红的瞪起来:“谁知道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跑哪去了,他总这样!”
在白国军的眼睛里,白小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十三四岁的年纪,在学校里不好好读书,天天出去打架斗殴,学了一嘴脏话,这样的孩子就该早早辍学去当学徒工赚钱养家,替他这个做父亲的分担压力,可偏偏白小龙天生反骨,让他辍学他偏不辍学,学的也不好,却又执拗的要继续上学,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相比于白国军来说,那位可怜的母亲说的话就显得真挚多了。
女人叫王翠菊,四十多的年纪了,皱纹早就爬满了脸庞,愁苦的像是一朵衰败的菊花,从眼角眉梢到人中嘴角,都夹杂着深深地悲苦,她像是一尊雕塑一样枯坐了半个小时,最后在老狗的耐心等待中,缓缓地诉说了她的上半生。
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工伤,在工地搬砖直接被砸到医院里去了,工地的工头不肯赔钱,硬生生拖死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她想过上门要账,又被人打出来,卑微的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她甚至一度想到了死,可她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没有文凭,只会刷碗和干活的女人为了照顾一个孩子,只好托身给另外一个家庭,然后王翠菊就遇见了白国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