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修治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跟骤然失去光源什么都看不清的金谷不同,从他进门前就闭眼假寐的自己已经习惯了黑暗,细节尚且不论,金谷在屋内的大致轮廓还是能看到的。
男人正宛如石像一般杵在床角,僵硬着胳膊举着手机,脸色一片灰白。他用尖锐到变调破音的急促语句回应着手机的另一边,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你是什么人?!在这装神弄鬼……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还以为金谷先生是个聪明人。】自听筒传来低沉沙哑的嗤笑声毫不留情打破了金谷的幻想。【你眼前的男孩,是这次拍卖会已被内定的最顶级货物。】
男人的心脏瞬间似乎失去了跳动的能力,最为可怕的猜想成真,他大口喘息着,犹如一条离开水的鱼在濒死挣扎。金谷的手死死捂住手机送话器的小孔,不敢让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传到电话另一边分毫,生怕惹对方不愉。
是了,那孩子有说过被关的时间内后颈打过针,原来那不是什么药物,是定位器一类的东西吗。
男孩赌气般的话犹如走马灯般在金谷脑海不断闪现,那些被自己敷衍过去孩童的天真话语此刻却像是死神敲响的丧钟,每一句话都昭示着他距离死亡更进一步。
金谷现在有万分的后悔与苦楚也说不出,他早应该想到的,“战斧”能放任这么贵重的货物逃出,肯定留有后手。自己当初为什么被这孩子的面容迷了心智,认为能从扎根于黑暗的庞然大物手中抢走猎物?
“叔叔……你回来了?”男孩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金谷的思考,津岛修治似是被他先前的歇斯底里惊醒,这会正迷蒙着眼,跪坐在床上揉着眼角向他询问。
心弦紧绷的金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脆弱的神经此刻无法经受任何刺激。他脸色狰狞,未经大脑思考的呵斥脱口而出:“闭嘴!吵死了!!”
津岛修治被吼得想要凑近的动作有了停顿,表情一片茫然。
【……】
听筒那边清浅的呼吸声也诡异的停顿了一瞬。
“不、不是的、我——”
金谷满头冷汗的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吼出声的,月的声音太小也太远了,“战斧”的人听不见,肯定会认为是他在违抗。他不是很清楚俄罗斯的黑帮如何对待敌人,但是横滨的非法武装势力他不幸曾了解过,疯起来不管是敌人还是无辜路人,一个个都会变成弹药下的亡魂。
日本本土组织尚且如此,民风出了名彪悍的俄罗斯恐怕只会更为严酷残忍。
“对不起!请原谅我……请原谅我……”不等金谷再向电话另一头解释些什么,男孩尖叫着瞬间瑟缩成一团。他抱着头,小心翼翼漏出一只溢满泪水的眼偷看金谷,一旦对方有什么动作,他会继续将自己缩到保护壳里。虽然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一个年幼瘦弱的孩子没有丝毫力量能反抗的了成年人。
“月会当个好孩子的,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所以请不要弄疼我……”
津岛修治用他带有哭腔的声音恳求着,见金谷没有更多想要伤害他的意思后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到最后只剩微不可查的泣音。事实上,被他挡在胳膊后面的脸面无表情,眼泪早就在遮住脸的那一刻起不再溢出,只有通红的眼角与尚未干涸的泪水证明男孩方才的哭泣并不是假象。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向您发来一条私聊信息。】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噗
好心的俄罗斯饭团:我录下来了(笑)
这个(笑)就很欠揍很灵性了。
津岛修治内心叹了口气,随手关掉聊天面板,继续窝在床上装自闭。
好吧,他就知道。
很显然,费奥多尔差点没缓过气的原因是憋笑憋岔气了,在听到自己出声的瞬间就能猜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提前走流程先哈哈哈一下,跟金谷的突然的爆发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金谷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正在心急如焚的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失态,想尽一切理由不愿让“战斧”更进一步记恨自己,电话另一头长时间的静默只让他愈发惶恐。
【三天后,将货物完好无损的带上海洋女神号邮轮,做不到的话,现在就可以替自己和你远在埼玉和北海道的亲人选择墓地了。】
【嘟——】
通话在这之后便被对方主动挂断,金谷这才敢放任自己过于沉重的呼吸声于房间内响起,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让自己陷入绝境的男孩一眼,自然没能察觉到自称夜神月的男孩正在用玩味的目光注视着他。
津岛修治撇着嘴,安静等待着金谷离开,这样他才好去隔壁房间销毁定时装置。
事实上,远在俄罗斯的费奥多尔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时代背景的限制在那,注定了他空有一身高超黑客技术也没有什么机会施展。他所做的部分是查清金谷的信息资料,假扮成负责拍卖会的“战斧”高层成员,卡时间电话威胁远在日本的金谷罢了。至于套房突然停电跳闸,是因为津岛修治在隔壁书房做了一个简易的定时装置。根据费佳传来的资料计算出金谷回酒店的具体时间,卡点让剩下半瓶波子汽水泼到插座里。届时漏电保护装置会自动跳闸,配合着费佳的电话伪造成“战斧”远程操纵的假象,而被吓到失了理智的金谷自然不会有心思去书房检查什么。
金谷,虽说他做了许多禽兽不如的事,这并不代表着他没有人性上的弱点。贪恋权贵畏惧怕死是其中最主要的一点,除此之外他剩余的那些微不可查的良心,大概只有他在北海道的父母和偷偷养在埼玉的私生子能分到。
将重视的一切押上赌桌,为了不让自己输到一无所有,在结果出来前金谷不敢擅自离开。
“叔叔……”见金谷久久站在床前不曾移动半分,津岛修治抱紧枕头瑟缩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声音带有一丝颤抖地呼唤着他。
金谷的眼睛也习惯了缺少光线的环境,更何况还有着细碎月光透过纱质窗帘倾洒到地毯上,不至于让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他看到男孩紧绷的身体正在止不住的发抖,即便如此,他也不曾移开过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那双鸢色的眼眸中失去了白日的光泽,犹如将人神智尽数吞没的黑洞一般,失去了孩童特有的天真澄澈。
那是双被黑暗真正浸润过的眼睛。
“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弄疼我吗?”男孩问道。
明明是相同的声线,金谷却无法从这句话中找到丝毫跟白日时撒娇的语句相似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不愿再跟津岛修治待在同一空间一分一秒。
直到房门关闭后,那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的视线才被阻隔。金谷瞬间脱力跪倒在走廊上,再怎样竭力呼吸也缓解不了几近将他逼到极限的窒息感。从丝毫不屑于掩饰的粘稠恶意中逃脱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被冷汗打湿了衣衫。
房门另一边,津岛修治重新倒回床上,抱着枕头来回打滚。
他将脸整个埋在枕头里,笑声悉数被枕头吸收,不至于传到正在门外努力处理崩溃情绪的金谷耳中。
“这个也太好玩了噗——”
【系统提示:视线内暂无目标,被动技能[高光消除]已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