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回想往事,一时间有些发愣。赫连钰给我夹了筷笋尖放在盘里,我这才反应过来,拿起筷子拨着笋尖,不由得心下一暖,原来他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我夹起笋尖吃了,抬头对赫连钰笑了一下。 赫连钰看了我一眼,笑容很温暖。 柴俊点着筷子在盘子里敲了敲,揶揄地笑道:“你俩当我不存在了是不是?” 我的脸顿时有些发烫,赫连钰倒坐在那里十分泰然,端起茶壶给我蓄满了水,让我以茶代酒,敬柴俊一杯,以感谢他帮我兜揽宋大少的事。 我说我也能喝酒的,赫连钰斜了我一眼,抬手把他的酒杯放到我面前。我讪讪地笑了一下,说我还是喝茶吧。 端起茶碗双手举杯,我郑重地向柴俊道谢。 柴俊朝我举了举玉色雕花的小杯子,一仰头喝尽了,我也端着茶碗,把水喝干了。放下杯子两人相对一笑,想必往日恩怨种种,都在这一杯里过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谢的,初伦那小子不长进,确实是该长长记性了。”柴俊吃了口菜,笑道,“他是我娘舅家的独苗,母亲也宠他宠得过分,一家子人都拿他没办法,整日里在外面胡作非为,尽惹些是非。我爹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可是碍着我娘和我舅一家,面子上也不好看。这次你打了他,倒正是替我爹出气了。” 原来这宋初伦是柴国公的外甥,他整日里为非作歹,可不是在国公大人脸上抹黑了?我说这打人的事情怎么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原来是有国公大人撑腰,可怜宋初伦了,白被我打一顿。 我连连点着头,笑得贼兮兮的。 赫连钰又给我布了些菜,温声道:“这次有国公大人撑腰,以后可不能这般鲁莽了。” 我连忙收起笑,说了声知道了。 吃过晚饭,赫连钰和柴俊走了,铁老头不敢分派我干活,我自往后院去了。 月色正好,我沿着东墙边的葡萄架子溜了一圈,消消食,又找了个僻静处打拳,都是些强身健体舒展筋骨的拳法。 小江眼尖,一眼就瞅到我了,笑嘻嘻地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扯皮。问我是不是真的认识那几位爷?和那几位爷是什么关系?为何不让他们还上银子赎我出去?……一连串问题跟连珠炮似的,我翻了个白眼,原来爷们也有爱八卦的。 懒得回答他,我收回拳握在腰间,问他想不想学点功夫? 小江呆愣了一下,又满脸喜色地点点头,搓着手道,小五哥!你愿意教我!真是太好了! 我看他笑得一脸开心的样子,也笑起来,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先教他蹲马步,怎样摆起式。 日子流水一般滑过,转眼已是深秋了,我穿上了四师兄给我的羊绒坎肩,十分暖和。 自从铁老头不让我干活了,看着我的眼睛就多了起来,甚至私下里议论纷纷。有的说我打宋大少出了名,为明月楼带来滚滚利润,被铁老头当财神供了起来;有的说我长得阴柔,被有钱人家看上了,当男宠养在这里掩人耳目;有的说我其实是铁老头培养多年的心腹,暗地里派来监视他们干活的…… 一听说我是铁老头的心腹,胖嫂顿时警觉起来,看向我的目光十分不友好,生怕我抢了她当厨娘和半个掌柜的位子。就连小杏都怕我了,看着我都绕道走,再也不敢缠着我要我娶她了。 一阵秋风吹过,片片黄叶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又轻飘飘地落到地上,空虚又寂寞。我哀叹一声,高处不胜寒啊。。。 不过好在小江还待我如从前一样,依旧和我亲近。我白日里空闲时候就教他些拳法棍棒的,都是些简单的防身招数,不需要什么内力修为。后来时间一长,又有几个伙计也跟着学起来,有采买蔬食的老程,为客人照顾车马的小虎,专管倒泔水的小田……他们都学得很认真,我也乐得多教一点,男子汉大丈夫,会些防身的拳脚总是好的。何况这酒楼里万一出什么事,我若不在,他们也好照应一下。 时间久了,大家看我挺和蔼的,并不多嘴多舌,便把我是什么心腹的事忘到了脑后,一口一个小五哥地叫着,叫得我挺开心。 夜里的时候我比较忙,有时候去常胜府上蹲点,有时候去李言默府上打探,搜集一些我需要的物什,再要不就到一处僻静的林子里练剑。赫连钰要送我一把冰魄剑,我嫌太贵重了不肯要,另捡了把平常的剑拿了。我用起剑向来不爱惜,劈木头劈石头的,没几天就坏一把,用那样名贵的剑实在是糟践了。况且我觉得平常的剑和宝剑比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只要能杀人就好。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剑和剑也是不同的,就像人和人是不同的一样。 我在李言默府上打探了多日,结果发现他的府邸虽大,但是人却很少,加上丫鬟小厮杂役等,总共不超过三十人。而且李言默的夫人似乎是早已去世了,府中女眷只有两个侍妾,都住在后院西边,李言默偶尔才会过去一次。至于常胜,那就简单多了,大胡子一看就是个粗犷豪放的人,做事痛快利落,直截了当,毫不拖泥带水。若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我倒真有点欣赏他的真性情。 可是观察了这么久,我却一点进展都没有。李言默不是进宫看折子就是在书房看书,常胜也是个劳碌命,一审起案子来就两眼放绿光,没完没了。我的性子有点急躁,努力说服自己安心一点,总会有机会的。 夜里的风凉凉的,吹起地上的落叶哗啦啦地翻动,带起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旋转回身刺出最后一剑,吐了口气纳了收势,看看月已上中天了,我还剑入鞘,匆匆往城里赶去。 午夜时分大街上空荡荡的,难得的清静,明亮的月色洒下一地银辉,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着,心情十分放松。前面有敲更的更夫过来了,我闪身拐进一条小胡同,怕把人给吓着了。 沿着小胡同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到明月楼了,这边是西外墙,我平日里不常来。腾身翻上墙头,我朝院子里瞄了瞄,只见后院灯火全熄,大都已经睡了。我正准备翻身下去,忽然间看到前院酒楼那边还亮着幽幽的灯火,一跳一跳的,不甚明亮。 顿时心头一凛,难道是小偷? 我皱了皱眉,折身往前院探去,脚步轻轻上了台阶,只见里面确实亮着一盏油灯,不时还有细微的响动声传来。这贼可真大胆,偷东西也就算了,还敢点着灯?! 两指抵开门扇,我悄悄闪身进去,只见后堂的地窖门被打开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里面翻腾。我飞身进去拔剑抵上他的后心,低声呵斥道:“什么人?!” 那人身形微微一颤,半晌又闷笑了一声,慢慢转过身来。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人竟然是铁老头! 铁老头手里抱着个酒坛子,随意拨开我的剑,笑盈盈地看着我说道:“丫头,陪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