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掉下几个稀稀落落的雨点,不一会儿就连成滂沱一片,细细密密的,交织成泼天的雨幕。我站在雨里淋了个透湿,真的确定,山下已经没有人了。 背着易寒逃出树林子,我沿着偏僻的小道一直走到郊外,找了个早已废弃的土地庙躲进去。庙里不大,残破的屋顶到处都漏雨,正中的贡台上香炉铜鼎七倒八歪,长胡子的土地公身上缠满了蜘蛛网。屋子里黑漆漆的,我探手到怀里摸索着柴俊小侯爷给我的那颗夜明珠,想着拿出来照照明。没想到一摸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摸着黑,我找到一处干爽的地方,脱下外衣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易寒躺下来。他的额头很烫,应该是发烧了,我抿着唇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点药回来。 小心地掩好残破不堪的庙门,我冲进泼天的雨幕,一路往城里飞奔。冰冷的雨点砸在我的脸上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上冰凉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我飞快地奔跑着,耳边有风声呼呼刮过,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现在无法思考。只能用僵硬的身体去奔跑,似乎这样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一样。 我不知道赫连钰为什么要抓易寒。他说过的。他说过,他会查清杀人案,不会牵连到天山派。他说已经抓到凶手了。只是我没想到,他说的人是易寒。他说,颜儿,你相信我吗?我说,相信。 奔进城里,我找到一家医馆,翻墙爬了进去。揪起一个正睡得打鼾的郎中,我把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给我配了很多的伤药。搜刮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我提着包袱飞奔回土地庙。推开门的一瞬间,我是闭着眼睛的,我很害怕他不在了。 还好。 听到我推门的声音,易寒醒了过来,他的脸庞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晰。 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告诉他我们安全了。 他默默地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点上油灯,我翻开包袱找到退烧的药粉,又拿了一个碗去外面接了点雨水,给易寒喂下去。他又喝了点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我看着他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一阵阵胆寒。 深深地沉了口气,我从包袱里翻出纱布,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的伤口。外面的衣服已经黏到伤口上了,如果不剥下来,恐怕会发炎溃烂。我查看他身上的伤,大都在胸前背后,于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外衣剥离下来。有的地方粘到了皮肉,他在睡梦中皱起眉头,估计是疼得不行了。那粘稠的皮肉沾满了血丝,黏在衣服上早已经凝固成一团,我拿着纱布一点一点地湿润着,额头上冒出涔涔的汗水,轻手轻脚地一点点往下剥。没想到还是把他痛醒了。 “我……我再小心一点。”我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不由得一阵愧疚,连忙放轻了手脚,小心翼翼地说道。 易寒默默地看着我,挺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清冷的双眼里面神色苍茫。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忽然间抬起手臂,自己解开衣扣把贴身的夜行衣撕扯下来。我来不及阻止,只听一阵皮肉撕扯的声响,我几乎能听到那些凝固的皮肉生生从衣服上剥离下来的声音,直听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已经把衣服脱下来了,原本凝固的伤口重又崩裂开来,到处鲜血淋漓。 我的泪水瞬间崩落如雨,狠狠地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怒声吼道:“你在干什么?!谁叫你脱的?!” 他蹙着眉头看着我,清冷的眸子里依旧飞舞着迷离的大雪,一片一片,轻飘飘地坠落。忽然间,他嘴角一弯笑了起来,孤傲的唇角微微扬起,原本苍冷的面颊也显得柔和了很多。 我抹着眼泪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疼死你!” 他的笑容越发深了起来,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你那样剥,更疼。” 一句话把我堵住了,我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连忙低下头。不知道自己发什么彪,竟然连三师兄都敢吼?我想我也有点发烧了。 低头看到他的上身,我从没有见过三师兄不穿衣服的样子,一时间感觉鼻血上涌。不过鼻血还没上来,眼泪就先下来了。他的身上本来就瘦,现在更是遍布伤痕,有好些是鞭痕,伤口已经结疤了,估计应该是在地牢里被人给打的。还有很多刀伤剑伤,最严重的一条伤口从左肩一直斜拉到前胸,边上的血肉都翻卷出来,惨不忍睹。 我紧咬着嘴唇颤着手指,轻轻拿纱布擦拭着新溢出的血水,待到伤口清理干净了,又翻着包袱找出金疮药,一点一点涂到伤处。我的手已经放到最轻了,或许是药物的煞疼,每涂上一点他的皮肉都忍不住轻轻一颤,可是他并未发出一丝声音。我知道他在忍着,手指越发地轻微起来。不过没忍住一滴泪水坠落下来,正落到他的伤口上,又引起一阵细微的颤动。 紧忍住泪水,我连哭都不敢哭了,一直到擦完药膏,拿着纱布把他层层包裹起来。 “小五……”易寒轻轻地唤了我一声。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脸,转头看着他嗯了一声。 “为什么要救我?”易寒看了我半晌,轻声问道。 我眨了眨眼看着他,不由得笑了一下说道:“你是我三师兄啊!” 易寒依旧默默地看着我,清冷的眸子里微光闪动,半晌,他又问道:“为什么不要命地救我?” 我张了张口,转开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因……因为你是我的师兄……” “小五?”易寒又唤了我一声,我转回头去看着他,他默默地看着我,慢慢说道,“告诉我,为什么?” “我……我……”讷讷地张了张口,我支吾了半晌,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小五,你想说的是什么?告诉我。”易寒锲而不舍地问道。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数着自己的手指头,气氛一阵沉默。 良久,易寒淡淡地笑了一声,说道:“李慕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傻瓜。” 四师兄?我不由得抬头瞥了易寒一眼,不知道四师兄什么时候跟他说我的坏话了?哼!等我回天山了,一定要找他算账! 屋子里狭小,我坐在易寒旁边感觉十分不自在,于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拢了拢已经差不多干了的衣服,抬腿坐在土地庙的门槛上。 那晚的大雨接连不断,一直下了一整夜。天空中雷声隐隐,偶尔有一道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天地。我坐在土地庙的门槛上,看了一夜的雨。那是那年冬天里,最后一场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记得那夜的雨。背后的屋子破破烂烂,到处都漏着雨,可是易寒躺在里面。我坐在门槛上,面前是接天的雨幕,外面的世界正下着瓢泼大雨。 我不知道那时的赫连钰在哪里。 我只知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山崖,他转身的那个背影。 深深刻在了我的心里。 -------------------------- (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