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托盘进屋,只见赫连钰正坐在那里,两手撑在膝盖上,微垂着眼帘看着地面,面色有些沉重。 我把托盘放到桌上,端起药碗走到他旁边,轻声道:“把药喝了吧,是我去煎的药,没有问题。” 赫连钰点了点头,接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我连忙倒了碗茶水递给他,让他去去口中的苦味。赫连钰摇了摇头,没有接茶碗。 我抿了抿唇说道:“喝点水润润吧,张太医多加了一味莲心,苦的很。” 赫连钰抬起头看着我,漆黑的眼眸像一口古井般深邃,清幽幽的看不到底:“你也是这么照顾他的吗?” “啊?”我愣了一愣,心跳陡然间加速起来,感觉有些慌乱。 “我问你,”赫连钰站起身一步步走过来,一直走到我面前,低头俯视着我,清俊的脸庞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如果是我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你也会像救他那样不要命地救我吗?” 当啷一声茶碗跌落到地毯上滚了几圈,茶水泼溅出来湿了火红的地毯,暗红的一块就像一滩未干的血迹。我颤着手指站在那里,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浑身上下泼了冷水一般冰凉。 微抬嘴角,赫连钰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鸽蛋大小,就是柴俊小侯爷送我的那颗,遗失在大雨滂沱的夜里的那颗。 把夜明珠放到我手里,赫连钰有些自嘲地一笑,脸上的表情满是落寞:“连柴俊送你的东西都会放在身上,颜儿,我送你的东西,你从来不要。” 我手心里握着那颗夜明珠,只感觉火炭一般烫手,可是听着他说的话,却感觉如坠冰窟一般寒冷。原来我猜的没错,夜明珠确实被他捡到了。他早知道是我救走易寒,却依旧笑脸对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我也在伪装一样。 我们都在粉饰太平,装作像平常一样。 可是现在装不下去了。他为何非要挑明?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压下去满眶的泪水,抬头直视着他,哑声道:“你答应过我的,不为难天山派。” “我没有为难天山派。”赫连钰默默地看着我,清俊的脸庞面无表情。 “可你抓了我的三师兄!你明知道,杀人的凶手不是他!”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要我相信他的,可他却骗了我! “我是抓了你的三师兄。”赫连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可是颜儿,你知道你的三师兄是谁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扶着桌边往后退了几步。 “他是突厥部落的大王子,突厥王乌苏迦临继位以前的私生子。突厥王子嗣单薄,突厥部落现在的世子是个智障,乌苏迦临此次来帝都不仅是进贡,主要是为了寻回他的私生子。” 赫连钰慢慢道:“他还是江南易家的继承人,易家独女二十年前跟人私奔未遂,未婚先孕被逐出家门,易家产业旁落他人,至今纷争不休。你不是问朝中勾结想造反的人是谁吗?易家就是他们背后的大财阀。” 我摇着头站在那里,脑子里面混沌成一团,理不清楚。我只知道易寒是我的三师兄,我从不知道他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也不想知道。 “现在你还怪我吗?”赫连钰又往前走了几步,目光灼灼直视着我,“到底是他骗你多,还是我骗你多?” “三师兄他没有骗我!只是我没有问过他!”我痛苦地摇着头,嘶声道。 抬手掐住我的下巴,赫连钰蹙起眉头冷声道:“那我就骗了你吗?你又什么时候问过我?” 我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下巴被他捏得很疼,我越挣扎他捏得越紧,忽然间袖子一扯,我被他拉进怀里,咬住我的唇深吻起来。浓浓的药的苦味在唇舌间蔓延,我的泪水崩落下来,死命地挣扎着却挣不出他的怀抱。 “放开我……求你……”我在他唇间呜呜咽咽地哀求着,他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抬手把我横抱起来,向软榻走去。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挣扎的手臂被他擒在身后,当他的手伸进我衣服里的一瞬间,我僵在那里不动了。胸前的衣服被解开了,滚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脖间,我默默地躺在那里,泪水一串串滚落。 吻到我脸上的泪水,赫连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挣扎与伤痛。抬手擦拭我脸上的泪水,被我扭头躲开了,赫连钰尴尬地举着手坐在那里,轻轻地唤了一声:“颜儿……” 我翻身爬坐起来,默默地系好衣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里的风又冷又急,吹起我的衣角凌乱飞舞,身后的暗影里还跟着不下十个暗卫,是赫连钰派来保护我的。 拔剑一阵暴虐地挥砍,把旁边的一棵枯树削得分崩乱飞,我朝后面怒吼一声:“滚!都滚!” 暗影里的人迟疑了一下,纷纷往后退开几步,没有再跟上来。 我走到荀叔住的民居巷子里,纵身翻过墙头,狭窄逼仄的院子里黑漆漆的,荀叔已经睡下了。我摸到易寒住的房间,门没栓,我推开门进去了。没有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可我知道易寒没有睡。 一声轻轻的叹息过后,响起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火石一擦,昏暗的烛火点亮了。 易寒披着上衣站在那里,衣扣没有系上,胸前还缠着厚实的绷带,苍冷的面颊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橘黄的光,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我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忽然间感觉自己太冒失了,深更半夜,不该乱闯。 怔怔地看着易寒,我想问他是不是突厥部落的大王子?是不是江南易家的继承人?还是只是我的三师兄?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问。 “出什么事了?”易寒问道。 “没、没事。”说完,我拉开门转身往外面走去。 没走几步,胳膊被抓住了,易寒拉着我回到屋里,迎着烛火仔细看我的脸,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哭了?他欺负你?” 我在泪水涌上来之前连忙低下头,只是闷闷地摇头。 易寒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去睡一会儿,天亮还早。我不肯,坚持让他去床上躺着,他的伤还没好。易寒也没再坚持,径自去睡了。我在椅子上窝了一夜,一夜都没睡着。 翌日天还未明,我去买了豆浆烧麦和枣糕,一一摆在桌子上。荀叔打着呵欠从房里出来,看到我时愣了一愣,转头看着易寒,满眼的询问。 易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装作没看见他俩挤眉弄眼的样子,拉开椅子笑着说道:“荀叔,快去洗把脸,吃饭了。” 荀叔哎了一声,往井边洗漱去了。易寒走到桌边坐下来,夹了块烧麦默默地吃着。 “三师兄,杀人案的凶手抓到了吗?不是琅琊门所为吗?”我忍不住问道。 易寒淡淡道:“杀人的凶手已经被抓到了,不过不是我抓的。” 我皱着眉头看着他,满是不解。 “我追查到那几个凶手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身上的伤口带毒,看手法是魇门所为。”易寒看到荀叔过来了,面色不变,继续道,“看来魇门背后的主子也是朝廷的人。” 荀叔闻言挑了挑眉梢,看向易寒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我不禁心里有些发凉,忽然有种很可怕的想法。魇门在江湖上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暗杀组织,专门收钱□□,只要银子足够多,即使是皇帝他们也敢杀,并且只要是他们盯上的人,绝对活不过十天。有私下里传言说先帝隆庆帝病重不治驾崩了,其实是死在魇门的手上。 没想到此次帝都里面的连环杀人案魇门也会出手,是什么人买通了他们,杀掉作案的琅琊门凶手?按理来说,查清案件追捕凶手是朝廷的事,他们这些江湖门派不该多管闲事。可是此次魇门不仅出手了,还帮朝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暗地里杀掉真正的凶手,反而抓住易寒顶罪,会这么做的人是谁? “魇门背后的主子……是赫连钰吗?”我怔怔地看着易寒,脸色煞白。 易寒没有表情,说明他也不确定,我又转头看着荀叔,易寒也皱着眉头看着他。 荀叔沉默了一会儿,半晌,点了点头说道:“魇门的主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瑞王爷。”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说话了,都垂着头,各想心事。 过了一会儿,荀叔看着我低声道:“小姐,你还是跟着易少侠走吧。这里还有我,总有一天会为柏大人报仇!” 易寒闻言也抬起头看着我,清冷的眼睛里有茫茫的大雪在迷离飞舞,看不清晰。 我抿着唇角看了看易寒,又看了看荀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