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　　　　吴婶子端着早饭来敲媳妇的房门，听到里面的声音，她推门进去，就见到媳妇正倚靠在床边，头上戴着毛线帽子正扭头答应她。吴婶子一看，今天媳妇的脸色是自她生下孙子之后最好的一回，脸蛋红润润的，最重要的是唇边还带着笑。　　　　吴婶子也高兴，她并不是那种一心只顾着孙子而不顾媳妇的婆婆，她又不是老糊涂了，还是明白一点：有媳妇才有小孙子的。更何况现在还要靠媳妇哺育孙子，她辛辛苦苦生下孙子也是遭了罪的。　　　　吴婶子：“我上来帮你抹药。”　　　　“我自己抹”　　　　吴婶子的媳妇单名一个芳字，家里人都称呼她为芳芳，接过婆子妈的粥，芳芳说：“您别管我，今天不是许医生开山宴吗？您帮我带个红包过去，当面交给人家。”　　　　吴婶子：“哪要你拿红包，你爸早准备好了。”　　　　“你们拿红包是一回事，我们拿红包是另一回事，”芳芳见婆子妈不赞同，只有使出杀手锏了。　　　　“昨天晚上我跟学贵说了许医生给我看病的事情，他吩咐我这样做的，还跟我说等他回来再请人家吃个饭表示感谢。”　　　　吴婶子听是自己儿子说的，只能说：“送就送，毕竟是干爸家里的事情，送两份也说得过去……不过乡里乡亲的帮个忙，人家也是用的偏方，药都是不值钱的莴笋、蒲公英，专门为这点事请吃饭就没必要了。”　　　　都是偏方，那您的偏方怎么没有用，人家的偏方就有用了，如今用了许医生的方子，下了奶不说连胸部的疼痛都消失了。你去医院看病还不得要挂号费吗？咱医生上门来看看就不要钱了，这年头方子都在书上写着的，医生不来看看你知道用哪个吗？　　　　芳芳没有再争辩，反正她男人真要做什么事情，两个老的也只能依他。　　　　吴婶子本来是没有打算去许多福那帮忙的，想留在家里帮着媳妇照顾孙子，但媳妇不要她照顾又安排了事情给她，她就干脆揣着媳妇给的红包去帮忙了。福兴村这一百来户人家本来离得就不远，吴婶子到的时候李家院子里正热闹，请的‘一条龙’见她还跟她打招呼。　　　　从前村里办事都是乡里乡亲的过来帮忙，但福兴村这十年来留守在家的老龄化严重，都没那个精力到主人家做事，主人家也不敢劳动这些老人，便开始流行请‘一条龙’。什么是一条龙呢？就是外聘人来帮厨，从摆桌子、做菜到餐后收拾碗具全包，别名就叫‘一条龙’，做这个行当的人都是靠口口相传，今天‘开山’办席来帮忙的也是福兴村常用的两家之一，都是熟人。　　　　吴婶子看不大的院子里内外有序，来往者皆是人人带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说话，也有支起桌子板凳玩牌的。今天的主角许多福正端着糖跟在自家男人李千万身边挨个跟人打招呼，瞧着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的样子，就是吴婶子这样弄席面招呼客人很经验套的当家人也不得不夸一句‘弄得好’。　　　　“你来啦！正巧缺几副麻将要你救急。”　　　　吴婶子赶紧应声：“干妈等着，我回去拿！”　　　　……　　　　许多福开山的吉时是定的十一点二十分，其实说起来‘开山’这个动作在今天的席面上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她只需要在这个时间拿把锄头上山脚下挖八锄头就完事了。莫力已经帮她将施工队安排好了，但时间太赶正式合同都还没有签，就算签了也得等设计图出来才能开工，故而只能许多福自己挖一挖意思意思。　　　　许天明点燃了挂在树上的鞭炮，莫力拿着照相机拍照，许佰负责掐表，他手一挥下来，许多福的锄头就往下挖，这一下锄头陷得有点深，许天明怕闺女提不起土来，都做好了帮忙的准备了，却发现闺女轻轻松松的刨起土来，八锄头下来就挖了个深坑。　　　　许爸爸：“……”　　　　这时候就该收红包了，这种开山宴是按规矩是不收份子钱的，各家一般也只来一个代表，主要是许多福来向村里人表明一下关于村内土地新的规划，将这片土地归属她所有这件事告诉村内的每一户人。　　　　这也是许多福在开工之前设宴而不是在第一期工程完工之后设宴的原因，她本人是不想和村里人闹出什么矛盾的，将开工建房子的事情提出来说一说免得到时候有人‘捣乱’，也避免后期有人侵占她的土地范围，这家家户户都请到了，到时候要再说不知道这片山地是许多福的，也没这个脸面了吧？　　　　因此，这场喜事不仅不收份子钱，许多福在人走的时候还得送伴手礼。这个场合能给许多福给红包的，不是她的亲人就是村内有威望的人，比如村长。　　　　许多福收了红包就往外套的口袋里面放，脸上一直带着笑，叫给了钱的人看到她的态度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正在说话之际，突然听到‘呜呜呜’的声音，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就冲到许多福身后，只见他头发蓬乱，赤着双脚跳了几下，不顾脚上伤口流血凑到许多福耳边说话，旁人只听得见‘呜呜呜，啊啊啊’的声音，却见许多福神色凝重，听了几句之后一脸震惊的模样。　　　　大概也就几十秒的样子，那人突的坐地上不动了。　　　　许多福：“妈，给这位道长拿一套衣服来，拿鞋来……”　　　　村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个疯子，许多福从前不知道，现在在周围人一言难尽的表情也知道了，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转了个弯，想出一个法子来，看到有人想要出声驱赶他，连忙又道：“爸，拿香给我。”　　　　众人：(○o○)　　　　但凡大事都要祭祖，家里是肯定准备了香烛的，许多福接过香点燃，怕村中这些老成精的人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跪下拜了三拜之后就站起来疾步往北方走，连许佰这样的年轻男人用小跑的都跟不上她，其他人更是分分钟被甩开老长一截。　　　　许多福：许佰要加强锻炼了。　　　　这些招数，她作为巫医见同伴做惯了，她作为大海里的一滴海水也必须随波逐流，运用巫医长久以来在外人眼中神秘的能力，来让崇尚自然、崇尚神灵的位面里的人类相信她有神异之处，愿意让她来治疗，从心理上先相信她的能力。许多福爱称呼这个技能为——装神弄鬼。　　　　此刻，所有人都被许多福走路的速度震惊了。　　　　——好快！　　　　许佰最先跟上许多福，只见她停在山脚下拜了三拜，站起来又走，不管他怎么喊许多福都不应，说不应也不准确，更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中，听不到他的呼唤一样。　　　　许佰累得要死，追了一截之后实在追不上，力竭被人搀扶着回到原处，他一看，聚在这里的人可没走，黑压压一片。　　　　有人说……“这是不是拜四方？”　　　　“嘘，别惊扰了……”　　　　今日办席来的多数都是村里的老人，他们一个个见多了古怪的事情，面上都还能稳得住，全部都闭口不言，仿佛像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样。　　　　许佰有点懵，他转过头看到了和他一样懵的亲爸。　　　　…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佰不知道，往往老人比之年轻人内心深处的敬畏要多得多，其实也更能接受神秘的事情在眼前发生。　　　　远远的，许多福手里的香还没有烧完，她已经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了——她绕着这座山的山脚整整走了一圈，疾走！可是她的额头上连一点汗也没有出。　　　　许多福跪在地上，又拜了三拜。　　　　这时候，香也要烧尽了，许多福将其插入土中，站起来说：“爸妈，你们招呼乡亲们回去吃饭，我和许佰随道长去道观上香。”　　　　这个道观中的疯子远近闻名，整个福兴村的人都知道，道观中的两个老道士死了之后，唯一剩下的一个道士精神就不正常了，算起来他已经疯了很多年了，能活下来除了倚靠村内人好心的给一点食物之外，还有就是奇迹了。　　　　慢慢的，所有人都只记得他是个疯子，而忘记了这个疯子的本职是道士，今天的一切难免就有一点神秘的色彩了，年轻人一定是会去当面问许多福听到了道士跟她说了什么的，但这里全是老人，他们有避讳，不仅自己不问，也不许那两三个好奇心重的年轻人去问她，说是怕‘冲撞’。　　　　大家坐在桌子上吃饭，突然听到有人说：“刚刚听里面李家的姑娘在和老村长商量，说要出钱修缮山上的道观。”　　　　“怎么突然要修？”　　　　“是因为疯道士的缘故罢……”　　　　“其实从前道观很灵的。”　　　　当天来吃了开山宴的人回去之后，都不约而同的嘱咐家里人：“李家的姑娘在村里来搞项目的，村长说了要多支持，这是好事，不说专门去帮忙，你可别去找人家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