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后在一家粤菜馆吃了顿饭,饭钱不便宜,陆江买的单。 出来的时候月上梢头,空气仍有点冷意。 陆江在羊绒衫外套了件呢子大衣,月光打在他身上,清清冷冷的。 方薇看着他,有些难堪地说:“让你破费了。” 陆江冲她笑了笑,说:“请女人吃顿饭还不至于破产。” 方薇微微尴尬,嘴里琢磨着陆江说的“女人”二字,心神有些晃荡。 陆江见她恍惚,叫了她一声,“在想什么。” 方薇抬起头,摇了摇,说:“吃多了,注意力容易涣散。” 陆江轻笑一声,说:“没见你吃多少,都是我在吃。” 方薇讪讪,说:“下回我回请你一顿,当赔罪,行吗。” 陆江看过来,声音带了笑,“那就这周末吧,我有空。” “嗯?”方薇被陆江的“不客气”弄得猝不及防,一时间傻眼了。 “怎么,说说的?”陆江打趣地说道。 “当……当然不是,只是你还真不客套。”方薇忍不住嘀咕,看不出来陆江还挺不按套路出牌的。 陆江将手插进口袋里,看向她,眉眼疏朗,语调带点随意又不似散漫,“那要看对谁。” 夜里起了风,树叶扑簌簌作响。风吹着方薇的衣摆,冷得她打颤。陆江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将风挡住。 “还没到暖和的时候,没事就多披件衣服。” “也没那么冷。”仍犟着,方薇赌气似的回应。 陆江低笑了一声,掏出口袋里的钥匙,说:“直接回家?” 方薇迥然,脱口而出,“不然呢?” 陆江也一愣,滚了滚喉结,说:“泰坦尼克重映了,有没有兴趣看?” 方薇十七八岁的时候迷过这部电影,每回看每回哭。等再大点了,就很少看了。如今科技进步,电影超清重制,曾经的情怀让她有些动心。 想了想,方薇说:“公司不是有票吗?不看白不看。” 电影票是公司福利,陆江和方薇谁也没用过。两人拿着电子券在柜台兑了票,正赶上活动,柜员还给了两人一份爆米花套餐。 陆江将电影票递给方薇,转身到小食区领了爆米花。走到方薇面前,将爆米花塞给她,方薇看着手里满满的爆米花桶,说:“太多了……” 陆江瞥了一眼,笑说:“你打算独吞?” “你也没说你要吃啊。”方薇默默回怼。 陆江扯嘴笑了一下,看向饮料台,问:“要喝点什么?” “可乐不是标配?”方薇将要掉不掉的爆米花塞进嘴里,自然而然地反问。 陆江摸摸鼻尖,低声笑说:“我以为你不要喝的。” “什么,可乐吗?”方薇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趣事,说:“读小学的时候我老感冒,药房离家远,感冒药又常断货。于是我妈就买可乐来,然后切了姜丝煮开给我喝。喝的最多的,就是那时候了。” 陆江看着她,眼里带笑,说:“你妈做的没错。” 方薇怔愣了,显然有些意外,“嗯?” 陆江瞅她,笑出声,“你难道不知道可乐最早的配方就是治感冒的?” 方薇凌乱了,“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过。” “现在知道也不晚。” 方薇还没缓过神,陆江已经拿了两杯可乐过来,自己喝了一口,将另一杯递给她。“蒙了?” 方薇点点头,“好神奇……” 陆江乐了:“再想电影就开场了。” 方薇这才慌张地“噢”了一声,转身往检票口看去。“右边。”陆江朝一边指了指,方薇顺眼看去,果然已经排起了队。 方薇快步走过去,在队伍末尾站好。站在方薇前面的是一个彪形大汉,闻到方薇身上的香水味就转过身来。一看,眼底就冒出光来。方薇侧对着他,没看见他的表情。 陆江很快走过来,脸上的轮廓异常清晰。他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眼神凌厉,带点压迫感。 男人看看他又看看方薇,不屑地嗤了一声,转过头去。 方薇疑惑地朝陆江看的地方看去,却被陆江伸手拉到他身侧,“人很多,小心爆米花。” 方薇一愣,说:“你眼里只有爆米花吗?” 陆江笑了:“我有一半股份的。” 方薇真不知道陆江还能这样开玩笑,将爆米花往他手里一塞,说:“谁要吃谁拿。” 陆江乖乖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和方薇并肩排在队伍里。 入了场,灯光有些暗,方薇顺着台阶小心地往上走。 一到位置,方薇彻底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兑到的居然是情侣座…… 坐还是不坐? 陆江也没料想到这种情况,轻咳了一声,显然有些尴尬。 人源源不断地上来,方薇陆江两人一停,后面片刻就乌泱起来。 方薇望了望眼前的大部队,故作镇定地说:“情侣座就情侣座吧,宽敞。”快速入了座,又往内侧靠了靠,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屏幕。 陆江见她正襟危坐,勾了勾嘴角,在“宽敞”的另一侧坐下。 邻座的是一对年轻男女,腻着身子瘫在一块玩手机。方薇尴尬地别过脸,一个接一个地吃爆米花。 好在电影很快开场,方薇庆幸自己和陆江看的是经典中的经典,没多久两人都专注到大屏幕上。 时隔多年重温这部老片,方薇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尤其当露丝对长辈安排的婚姻厌倦,并准备跳海结束一切时,杰克义无反顾地将她从甲板上救下的瞬间,让她彻彻底底战栗了。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转头看向陆江,却猛然发现陆江同样凝视着她。 昏暗的灯光下,陆江的眼睛明亮而干净。方薇慌乱地转过头去,心里一片复杂滋味。 为了躲避吴森阳的追求,她主动选择让陆江带她走。这种几乎没有经过考虑的念头,让此刻的方薇突然有一些无比惶恐的念头。 潜意识里她对陆江的信任感明显超过了一般人,她可以没有负担的和他一起吃饭、说笑,甚至看电影。 这太不对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方薇意识到她在纵容自己。从檀宗景那里遍体鳞伤地结束,然后在陆江这里找安全感。方薇无法直视自己的念头,忽地沉默下来。 直到电影结束,方薇再没说一句话。 陆江意识到她突然的沉默,看破却未戳破。将她送到停车场,方薇上了车,陆江站在车外,方薇没有开口说点什么的打算。 陆江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烟盒,却没掏出来。陆江面色平静,说:“路上小心。” 方薇点点头,发动汽车。车窗半掩着,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方薇将车窗摇下来,语气微微迟疑:“欠你的那顿饭……” 陆江顿了一会,眉间舒展开,“不算欠,不用放在心上。” “你要是不介意……要不下周部门聚个餐吧。把小的都叫上,地点你选,我请。” 陆江神色淡淡,说:“下周一问问他们的意见。” 方薇心底有些抱歉,说了声“再见”,合上车窗开走了。 陆江仰头,看了看头顶那片灰蓝色的天空。几颗星星忽明忽灭,点缀了有些单调匮乏的夜晚。 方薇的红色车影驶出视线之外,陆江才缓缓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一根,安静抽完后才拉开车门。 片刻,银灰色尼桑汇入车流中,消失在暮色之下。 —— 陈芝的儿子叫檀明祺,是檀宗景的父亲檀耀光起的。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毕竟陈芝生下的是檀家的嫡孙。看在这个孙子的份上,檀耀光再介意陈芝不光彩的身份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陈芝虽说不上出身名门,可原本家里也不算差。早年他父亲承了上一辈的人脉在望城做了个小官,日子说不上声色犬马但也足够小康。 陈芝一直衣食无忧地长到十八岁,等上大学这年她的父亲却受了上头人的连累,一夜之间就家道中落了。最苦的时候,家里连她的学费都凑不出来。为了读大学,陈芝的母亲在缝纫厂上了班,起早贪黑地赚了几个月,才终于凑够了她的学费。 陈芝拿着母亲辛苦赚来的学费以及拮据的生活费读了一年学,当别的女孩逛街、谈恋爱的时候,陈芝却在私人教育机构里忍受着老板的骚扰,并咬着牙辅导调皮的学生完成作业。至于为什么不离开,只因为三十元时薪的兼职在学生群体里几乎是凤毛麟角。 可说来也讽刺,陈芝能遇上檀宗景,也恰恰是因为这份在她看来利弊共存的工作。 无良老板克扣了她一个月的工资,并答应她只要她陪他和客人吃顿饭,不但工资现结,而且给双倍。 陈芝也傻,为了区区几千块钱就答应了。 酒桌上的檀宗景坐在远远的主座上,西装革履,神态怡然。她的老板为了巴结到檀宗景,花了无数人脉才换来和他同桌吃饭的机会。可他人微言轻,檀宗景根本注意不到他。陈芝却不一样,她年轻貌美,很快吸引了檀宗景的注意。 他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红酒杯对着她轻轻一晃。她的老板立刻会意,起身将她推到了他的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檀宗景问她的第一句话。 她的老板迫不及待地插话,“她叫陈……” 檀宗景犀利地看了他一眼,他顿时不说话了。陈芝烦透了无良老板聒噪的声音,第一次觉得父亲他们看重的权力是多么诱人的东西。 能让厌恶的人闭嘴,让弱小的人卑微。 陈芝第一次近距离打量檀宗景的脸,他英俊,年轻,轻佻又风流。 整桌的商业名流都不及檀宗景一人的风采,陈芝看呆了。 檀宗景将杯中的红酒尽数喝下,被子往桌上一放,和他的袖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名字。”他看向她,语气慵懒又有压迫性。 她慌张地低下头,耳根红透了。 “陈芝。”她轻声说。 老板不满的在她身后推了推,她厌恶他的触碰,一下子想起他平日里的猥琐浪荡。几乎是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一个诱人的机遇正摆在她眼前。 错过就再不会有。 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下拿过他手中的酒杯,倒了半杯酒壮胆似的饮尽。 “陈芝。”她口齿清晰地重复,“我叫陈芝,双耳陈,灵芝的芝。” 檀宗景盯着她的脸愣了足足十秒,她永远无法忘记他眼里乍现出的惊喜,就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爱人一样。 这一晚,她从最远的角落坐到了他的右手边位置,又从他的右手边位置坐到了他的车上,最后顺水推舟地上了他的床。 她成了檀宗景的情妇,虽然是无数中的一个。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从未后悔。 尤其一想到那个骚扰过她,又想出卖她的机构老板,被檀宗景搞到破产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跑路的潦倒境况,陈芝做梦都要笑出声。 这种权力与金钱所能带来的愉悦感,除了檀宗景以外,再没有谁能给她。 檀宗景年轻又有钱,她有什么想不开的要拒绝他? 只是……如今她依旧贪恋他的皮囊与家世,檀宗景却不再像当初一样宠爱她。 王雅芳为她准备的小别墅里,窗帘被风吹得飞到空中,呼呼作响。 檀宗景立在玄关处,仍旧是西装革履,也依旧年轻英俊。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袖口挽着,酒气混着院子里的泥土味道飘进来,浓厚又刺鼻。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背着光的脸庞阴冷异常。 檀宗景从没有主动找过她,就连她爆料那些事被王雅芳打电话来质问后,他也没有来过。 他应该是恨透她了。 “宗……” 话未出口,檀宗景跨步走了过来,曾经轻抚她的双手猝不及防地钳制住她的脖子。 用力之大,几乎要扭断一切。 陈芝死命挣扎,就在要失去意识前一秒,檀宗景松开了手。 她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眼泪不要钱一样扑簌簌地落下来。 檀宗景慢慢蹲下来,伸手捏住陈芝的下巴,眼底没有一点同情。他看着陈芝泪眼婆娑的脸,用冷漠至极的语气对她说:“谁让你去家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