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宜见张嘉亮挡住了桅杆,掩体已失,不能再像先前那样躲着打了。寻思:“此人鹰爪功夫好厉害,但他一招使完,便即要换招,换招之间存在空隙,我适才抓住这点稍纵即逝的空隙,趁隙反击,此举颇见成效。既然如此,何不一以贯之。打败他恐怕是不够能的,但若能迫使他回招自救,再慢慢设法攻击,也不失为一条计策。”
张嘉亮嘿嘿笑道:“格老子,桅杆已被我挡住,看你龟儿子往哪里躲?”
黄宜心中打定主意,等张嘉亮换招时露出空隙,才趁隙相攻。听到一个躲字,那是在欺辱自己胆小躲逃。喝道:“格老子,对付你这龟儿子,老子只用一双腿就够。”
张嘉亮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自出川以来,大小经历过数百战,所打过的架只比少帮主徐子岑少一些,在一同出川的帮众当中排名第一。每与江湖豪客搏杀,
对方固然毫不留情,他也绝不手软,每场比试都打得酣畅淋漓、大呼过瘾。至于胜败生死,反觉颇不足道,实是深得武斗中的真味。
张嘉亮道:“谁再逃跑,谁就是龟儿子。”
只听甲板左侧一个灰衣矮小汉子喝道:“就是!格老子!要打就真打,只知一昧躲躲逃逃,还算个屁的武打?不如回家去,没得在江湖上丢人现眼。”
说话这人与张嘉亮相貌相似,乃是张嘉亮的弟弟张嘉宝,他此言一出,其他神龙帮帮众大都随声附和,也不禁出来指手画脚。陆闻达嚷道:“要打就真打,连架也不敢打,还敢跳出来做和事佬?”、一个叫满十三的胖子叫道:“小子,你要是再逃,连一招也不敢接,咱们武林中人的气质都被你丢干净了,你还不如哪里清静,你滚到哪里去,少出来丢人现眼。”
这些神龙帮帮众大多是川西人,川西一带民风向来彪悍。与湖南、贵州民风相若,既有朴素、真挚的一面,却也有大多数敢打敢拼,泯无所畏。
神龙帮帮众呼声一起,声势便即壮大起来。在场的人当中,倒有一大半深表赞同。心中都想:“神龙帮一个不出名的小帮派,能得在武林中屹立百余年而不倒,实非幸致。确实有一大批敢于拼命的汉子。”
群情汹涌,黄宜便感到有些为难,他心中想,我破解不了他的鹰爪功,硬接害要受伤,不接又显得胆小怯弱。该当如何?看来我不是做事佬的料。
施常珍观看局势,见黄宜脸显难色。心想:“黄宜这青年是为我出头,现给这些川耗子刁难,那也是因我而起。他既肯为我出头,我岂能不帮帮他。”朗声说道:“昔日晋文公退避三舍,而后反败为胜,成为春秋五霸之一,不也成为一代佳话,广为流传。可见江湖中比武争胜,并非蛮打蛮干的才算英雄,先退而后进、先输而后胜的也是英雄好汉。”
黄宜正感难处,听到施常珍的话,暗道:“难道施前辈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叫我坚持我的打法,不以先逃的而为耻,而是要笑到最后的才算英雄吗?”,又想:“不逃跑,难道要等张嘉亮来打死我?谁见死而不逃跑,那才龟儿子、大蠢蛋。”黄宜道:“我这腿法需要跳着跑着,才能发挥出强大的威力。跳着跑着打,可不是逃跑。你要是认为这也算逃跑,那么你便是龟儿子。”
张嘉亮双眉倒竖。喝道:“老子不跟你争这口头上的便宜,看招!”话音刚落,五指齐张,双臂环绕,猛向黄宜的脸上抓过去。
黄宜道:“你大爷我口头上的便宜要争,招数也绝不会让你。”心道:“他冲我老子,占了一辈的便宜,我冲他大爷,高出两辈来,占了他两辈的便宜,加减抵消下来,我还多出一辈,这买卖不算吃亏。”眼看对方白森森的鸡爪来得十分猛烈,倒并不敢小觑。打定主意,对方招式狠辣,若挥拳与对方交手,他五指抓来,一个闪避不及,非给抓破皮肉不可。要等对方换招之时,露出空隙来,再行反击。
黄宜脚下踏着八卦方步,身子往左侧飘开。张嘉亮的鹰爪功招招都是进攻招数,黄宜一让,立即欺身侧转。手爪上嗤嗤嗤响声不绝,直将黄宜的面门、两肩都笼罩在一双手爪之下。
旁观的神龙帮帮众当中顿时喊出一大声好来,十分的响亮,只震得其他人耳朵发麻,嗡嗡直响。
顾星平、叶飞卿夫妇武功相若,又且经过几十年拼斗一路下来,于武学之道已颇有见地。瞧着张嘉亮露了这一手连环爪法,都不由心底下大赞一声。顾星平暗想:“我原以为神龙帮的武功不足一哂,徐家少爷要强好胜,却轻急躁动,难堪大用。没想到他手下的帮众当中竟有如此厉害人物,看来倒是轻视不得神龙帮。”
顾星平因徐子岑不听己劝,还公然斥责于己,又见徐子岑焦急躁动,行事不加细致思考,几乎想到什么便干什么,认为徐子岑难当大用,将来神龙帮到了他的手上,非一败涂地不可。因此而存轻视之念,待见到张嘉亮显露出一门凌厉的鹰爪功来,又觉得神龙帮中也有不少人才,觉得不可随意轻视。
又想:“这黄衣青年倒颇有侠义气概,可惜武功太差劲。倒难为他有一腔抱打不平的热血心肠。神龙帮因对施常珍心存怀疑,并无确凿证据,便对他纠缠不清,按说此事是神龙帮没理,我明知施常珍占了理,却因心中顾虑,没及时为他争辩。反不如这青年爽快利落,不平则鸣,纵使惹祸上身,却也绝不退缩。哎!”
顾星平暗叹一声,却被身旁的叶飞卿所察觉。叶飞卿问道:“何故作此长叹?”
顾星平道:“难得江湖中竟有如此豪杰,武功差劲,却偏好打抱不平。我武功比他高,却顾虑太多,反不如少年人心直口快,热热烈烈。”
叶飞卿轻笑一声。道:“武林中就该豪杰并起,英雄辈出,那才是武林应该有的气象。我们老了,当让此人出一头第。”
顾星平道:“不错!夫人所言,醍醐灌顶,老夫受教。”
黄宜见对方连环爪攻得十分厉害,浑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张嘉亮攻了五招,黄宜便退了五步。神龙帮帮众中发出一阵嘘声,有的鄙夷,有的耻笑。显是见黄宜一直退避而生轻视鄙夷之心。
却退到船沿边。再退两步,便要掉进江里。
张嘉亮脸露怪笑。心道:“先人板板,这小子只一昧退避,根本不和我交手,我原本也难以取胜。嘿嘿,这可有法儿了,我再攻他两招,逼得他掉进江里去喂王八,为少帮主出口恶气。”又道:“格老子,你的武功要跑着跳着才能发挥威力,我就再领教几招你跑着跳着打的功夫。”
神龙帮帮众听了这话,立即明白张嘉亮的用意。那是再攻两招,逼得黄宜掉进江里。这时反倒生怕不退不避,迎头直上,那便不会掉进江里。因此人人禁声,都等着看好戏。
黄宜心中却想:“这王八蛋连环抓来,招式间的空隙被他迅速掩盖过去,我没法还击。还好我先说过这腿法是跳着跑着才显威力,不然我连退了五步,那便中了他的计。”又想:“他削弱了招式之间的空隙,我便无法可施了吗?”
刘紫绮高声道:“后退两步是船沿,再退可要掉进江里了。”
她见黄宜听退不攻,而当张嘉亮使出连环鹰爪功时,黄宜往往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地往后退,真怕他顾头不顾尾,再退便掉进江里去,因此出声提示。
黄宜侧头一瞥,只见月映波心,一轮皎洁的月光在随着江流上下起伏,果然已到了船沿边,再退就会掉进江里。
张嘉亮挥爪进击,出招更为凌厉,左一手、右一手,先封住黄宜的退路,以防他从侧面溜走,继而中路狠爪,爪子上发出嗖嗖嗖的鸣响,一双手爪练得如此铁鞭也似。他此时着意迫使黄宜掉进江里,因此在手爪上显露出十分狠辣的声势。
黄宜不由得又向退了一步,此时距离船沿已不超过一尺,再退一步,便要跌进江里。但见对方的手爪横七竖八地攻来,如不退避,实不知该如何招架。
刘紫绮喊了一句,立时便有神龙帮帮众转头去看她。年青的三四个帮众眼神里流露出倾慕的神色来。有的更是说道:“这女娃子倒挺标致,和咱们少帮主倒是一对。这小子武功差劲,胆小怯弱,她看上这小子,那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徐子岑先前曾因见黄宜艳福不浅而生嫉恨,那满脸狡狯的帮众的这两句话听在他的耳里,不禁很是受用。徐子岑的脸上终于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刘紫绮却没注意到那些眼光,她担心黄宜会掉下江里,慢慢走到黄宜与张嘉亮的旁边,手按剑柄。只要见到黄宜有所闪失,便即出剑相救。施常珍从衣兜里摸出一条软鞭,倘若黄宜再退,立即挥出鞭子,将他拉住。李惠兰心中却想:“原来刘姐姐那样关心黄宜,是因为看上了他……。”
张嘉亮见时机已到,两爪如风,抓向黄宜的胸前,他使这一抓之前,已算准了就算黄宜不躲,双手抓伤黄宜之时,顺势抓住黄宜的胸膛,再使劲一掀,也要将黄宜掀到江里去。
刘紫绮的长剑已将抽出来,施常珍的软鞭也将挥出去。就在这时,只见黄宜忽然斜过身子,鬼使神差地踢出一脚,砰的一响,正好踢中张嘉亮的肚腹。张嘉亮的身子猛地向后灌退,重重地落在甲板上,手捂肚子,满脸痛苦之色,不知断了几条肋骨。
这一下变故当来得当真太过突然,人人为之震惊。眼看黄宜一直处于被动退守的局面,张嘉亮攻了他三十多招,他神色慌乱,不知所措,只有躲闪的份,最后那一击即将将他掀进江里。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在那紧急时刻,出其不意地踢出一脚,反败为胜。
刘紫绮慢慢松开剑柄,只觉得一颗心在嘭嘭乱跳,手心里也紧张得溢出了不少热汗。黄宜反败为胜,胜得太不容易,太叫人揪心。但见黄宜反败为胜,终究是喜悦多而忧虑少。
施常珍、花无颜暗暗嘘了口气,施常珍放下了软鞭,他说什么先退而后进,先输而后胜的话原是为了宽黄宜的心,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得完全和自己说的一致,竟真是在最后关头黄宜才得反败为胜,一招击败了张嘉亮,连自己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张嘉宝忙奔到张嘉亮的身旁,将张嘉亮扶起来。一边问道:“哥哥,那小子踢伤你哪里?”
张嘉亮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冷汗一阵阵地冒出,显得痛苦异常。
张嘉宝眼见兄长伤得如此厉害,不由得满脸切狠,扶起张嘉亮坐到甲板边。
神龙帮几名帮众戟指大喝。不住嚷道:“姓黄的小子使诈!”、“卑鄙下流,无耻鼠类。”但见张嘉亮这个第一打手都着黄宜的当,自己的武功比张嘉亮差劲,叫得虽凶,却一时也没人敢上前挑战。
顾星平和叶飞卿夫妇却是摇了摇头,满脸诧异、敬佩的神色。适才黄宜退到船沿边上,绝境之中,突然反击一脚,将张嘉亮踢成重伤。两人从旁看出,黄宜所以能反败为胜,侥幸占了五分,真实武功占了五分。张嘉亮以为必胜,因此只攻不守,下盘露出极大的破绽。黄宜侧身相避,从张嘉亮的手逢中穿过,这本来是冒了极大的凶险。如果张嘉亮无轻敌之心,此时回招反击,黄宜必受重伤。因此侥幸占了五分。而鬼使神差踢出的那一脚,则是顾星平、叶飞卿这等眼光凌厉的人都辨认不出,也是大大超出二人所能领略的范畴。
顾星平走到甲板中间。喝道:“各位,安静些,请听老夫一言如何?”
徐子岑心中已盘算清楚:“己方十二人,先为施常珍以判官笔伤了六人,后自己被黄宜踢伤腿骨,所中部位已淤青了一大块,至少得将养半月,方能动弹。而第一打手张嘉亮又给黄宜踢断了肋骨,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恢复。余下的张嘉宝、满十三、陆闻达、余仲英四人武功相对较弱。而对方除了黄宜、施常珍之外,更有一个黑衣蒙面女子,两个黄花少女,这三人武功怎样,尚未见识过,但只怕不会太差。再拼下去,神龙帮将全军覆没。既有顾星平出来圆场,何不将计就计,暂时避让一段时间,待众人元气恢复之后,再来报仇。”
徐子岑道:“顾老前辈有何话说,敬请示下。”
顾星平听得这位不可一世的徐大少爷口气忽然间变得如此客套,虽感意外,但略微一想,便即明白。不禁心中冷笑:“徐子岑虽有一身勇力,不通情理,倒也并非无脑之人。”想着与神龙帮徐中强交情不浅,不禁问道:“少帮主伤势要紧吗?”
徐子岑心中想:“他问我伤势要不要紧,那是什么用意,莫非是想趁我和张嘉亮重伤之际,要将神龙帮一举歼灭吗?”他心中起疑,一时不敢回答。
顾星平见他迟疑不答,而脸露戒惧之色,稍一猜测,便即猜破徐子岑的心思。不由得鼻子里哼了一声,满脸怒气勃勃。心道:“老夫好意过问,你竟如此见疑!”
顾星平再不过问。道:“少帮主,贵帮降龙杖之失,老夫早已听你说过,你曾说降龙杖是被施常珍所盗,可如今当面对质,施常珍却一口否认,其间真相如何,老夫也是云里雾里。很难说施常珍是盗窃宝物之人,但也无法尽释他的嫌疑。”
施常珍道:“顾老弟这话说得公道,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顾星平又道:“施兄,你我虽曾相识,但老朽向来公事公办。今日在此劝你两家暂且罢斗。徐少帮主再回去好好想想,除了施兄弟可疑之外,十年前还有其他什么人去过神龙帮,还有什么可疑之人。”
徐子岑沉声道:“晚辈恭聆教诲。”如此收场,是他最不愿意的,可已受了重伤,实无力再战,除此之外,倒没什么法子。他缓缓转过头,向黄宜瞧了一眼。心道:“降龙杖要不是施常珍拿的,更会是谁?这小子坏我好事,实在可恨,顾老贼间在包庇姓施的,也实堪可恨。”怨怒复生,心想着自己复原之后,再来讨回一切。
顾星平点了点头。又道:“施老弟,今日我虽劝住了徐少帮主,但仍无法佐证你的清白。在降龙杖没找到之前,你的嫌疑始终无法消除。在此,我老兄要劝你一句,纵然降龙杖之失与你无关,你今后在江湖也当相助查访,早一天找到降龙杖,你也能早一天消除嫌疑。”
施常珍道:“顾兄所是甚合情理,老朽听你的便是。”
顾星平慢慢走到黄宜的身旁。抱拳道:“我叫顾星平,公子贵号大名如何称呼?”
黄宜忙拱手还礼。道:“我叫黄宜,见过顾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