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儿在房中绣香袋,绣出了西厢各色人儿来,这一边绣得是崔小姐啊,那一边绣的是张秀才啊。”
崔老板才下了台,正卸着脸上油墨,闲不住嘴哼唱起了大西厢的唱段儿。
外头可不是唱的这一出今儿是人郑国公府老太太过寿的日子,点了一出秦腔折子戏八仙拜寿。
这家伙事儿一停,台下衣食父母们捧了场自然也会赏点银一场下来就数咱们崔老板的赏银最多。
想想小童初把郑国公府的帖送来时,崔十安心绪未平致无心登台,小童还笑话着:都听七十大寿,八十大寿,没见过七十八大寿的。
如今一落幕,数完了赏银,小童这心里可美得不行了前日笑话人家不是整寿也大办的话,可是半点不记得了。
小童正要收拾崔十安才换下来的行头,笑道“角儿,今儿可是老太太过寿,咱唱这莺莺张生的不好吧”
本就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其实大伙儿都不晓得,那么多出戏,怎么崔十安就偏爱大西厢了?成日挂在嘴边儿,有事儿没事儿哼两句。
“我又没在台上唱。”崔十安自顾自擦拭着油墨,对着铜镜仔细避开了眼瞳,嘴里哼哼唧唧地,仔细听还有鼓点儿声响呢。
豆豆起豆起豆呛
小童不做多语,摇了摇头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那日领罚,于祖师爷画像前跪了一整夜,走出屋门时小童就来报:班主应下了郑国公府的戏,大办三日。
头一日唱给往来贺寿的宾客,郑国公府不比常人,宾客众多且皆是名门自然不敢轻待第二日是老太太寿诞,行礼问安拜寿送礼的自然少不得,别人不说且算自家子孙就多了去了。
这最后一日,本是来哄老太太欢心的,多办一日无宾客在,子孙绕膝亲眷在旁自不必拘礼,天伦之乐更胜寿礼千万。
班主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出来。
十安跪了整整一夜,守烛立膝没有半点瞌睡躲懒,直到近午才扶着门框一步一步走出来恢复如初,哼唱小曲登台唱戏。
其实他未曾有过不明,正是因为太明白才能狠得下心来成陌路只不过转身容易,违心难。
欺得过旁人,骗不过自己都是戏罢了。
戏幕一落,几人收拾收拾东西回客院了,累了半日眼看这日落黄昏也该好好歇着郑国公府的厨娘们送来了饭食,大伙儿聚一块说说笑笑吃着饭。
屋檐不知何处鸟巢隐蔽,听着顶上雀鸟唧唧,像是归途。
院外石子路脚步杂乱,婢女玩闹声入耳。
这人间烟火丰盛,俗世凡人欢歌唯独他一人心不在焉,融不进这烟火,唱不得那欢歌,连只雀鸟都不如。
十安换了干净衣裳,走出客院,避开了小厮曾嘱咐的内宅后院女眷之所不敢进往后花园处去了。
其实这个时辰也看不到什么好景色了,黄昏后的时辰走两步天儿就要黑了,只是心头酸楚又不能示于人前,与其强颜欢笑累得自己,索性避开众人省得受人闲话:没个好脸。
这郑国公府确实是大,听说是祖上立功,先帝亲自赏的府邸,虽然风雨多年但旧色不见。
走着走着竟还迷了路,看这样子也不像后花园,天色已晚都没见个烛火明灯什么的,一看就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崔十安有些慌了,这要是走不出去也就算了,晚些时候师父找他要是没见到人,可不得再挨一顿踢了。
正是着急忙慌的时候,隐约听着前面人影处有说话声儿,这可太不容易了崔十安眼神儿不好,眯了眯眼往前小步走去,可与那两人碰个面儿。
说话声儿越发清晰,没等十安开口,眼前阴影处正往这走来的两人中,女子先开了口。
“崔老板?”
这声音耳熟得很,十安未曾仔细辨认是谁,只是月光投影,虽然阴暗却不模糊,这分明是两人挽臂并肩而行,亲昵的动作一见着人立即分开了去。
崔老板?
这称谓与语气,难不成是熟人?
崔十安走近一看“萧姑娘!”
不错,正是张谨之青梅竹马的定亲姑娘,未过门之妻,萧弘娘。
“您这是打花园来吗?”弘娘笑道。
十安蹙眉,有些不友好这语气听着怎么好像还十分庆幸是他崔十安,有什么可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