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比赛结束尚有半小时,苍海扯上一条大嘴鲈,目测至少四五磅,挂手秤上一称,整六磅。 苍海很兴奋。 路亚艇另一端手持索尼摄像机全程跟拍的范晓光亦控制不住地大嚷大叫。 “嘘,低调!”苍海作势阻止。 范晓光围笑:“太谦虚就是骄傲!” 弯起嘴角,苍海笑而不语,埋头将仿生饵从鱼嘴里熟练摘掉,旋即瞄了瞄腕表,三点二十五。 “得收竿了。”他跟范晓光道。 按规定,所有参赛钓手必须要在四点整返回称重点,否则今天所有渔获,都不计入成绩。偏他们选的钓点离称重点不近,剩下的三十五分钟,会很局促。 范晓光嗯了声,还在拍。 苍海不耐地瞥他一眼,“你他吗的就不能帮帮我!”不然他何必跟他说,得收竿了? “不能够啊!”范晓光申辩,“此次随行,我的重任就是忠实纪录您的飒爽英姿,否则回去没法儿交待……” “操!”苍海一句粗|口|爆|出,范晓光识时务地闭嘴。 嘴里骂着,苍海手可没停,憋足一口气儿,他从水下拖拽起鱼护。其实路亚艇上有活鱼舱,但苍海就是要把鱼扔到鱼护里。他喜欢最后收竿时从水下提溜起鱼护那一刻的成就感,爽,真特么爽,就跟高|潮时一样爽。 鱼护本身没什么份量,连鱼带水却约摸二十几磅。苍海钓了一天鱼,颇有点力竭,鱼护拽一半,他牙关紧咬重重“嘿”了下,才把鱼护彻底拖离出水面。 泼啦啦巨响,二十几磅全砸甲板上,水溅得到处都是,驾驶位亦未能幸免。 范晓光眼皮跳了跳,颇有些肉痛地啧了声—— 这艘21尺TRITON高配赛事级路亚艇,是苍海上年末才入手的,人|民|币两百万出头,定制的亮银红很骚气。250匹水星引擎是后配的,船头和仪表盘各安装了劳伦斯HDS 9和HDS 12水下成像探鱼器,活鱼舱智能保温调控,驾驶、副驾驶双控制台,甲板上还有脚控马达…… 这装备在国际路亚圈也绝对算一流,苍海倒浑不当回事,脸红脖子粗猛喘了好几口,他弯腰提溜起鱼护,撑开口一条条检视起里头的鱼。 “哇噻,这么多!”见了渔获,范晓光也顾不上再替苍海心疼他簇新的BASS BOAT,还有点理解苍海坚持用鱼护的怪癖了。 苍海哪有空儿搭理他,弯腰麻利地把鱼检视完扔进活鱼舱,最后揪着两尾细窄的明显打蔫儿的小嘴鲈,果断扔进湖。 “可惜了!”范晓光顿足。 “不可惜。”苍海面无表情地。 AOTW路亚大赛,一向讲究可持续发展与环保,不足12英寸的鱼苗不放生,带回去每条在总重里扣一镑。死鱼也扣份量,每条扣8盎司。 这两条鱼一尾12.5英寸长,一尾13英寸长,加一块儿统共才一磅多一点儿,回程若嗝屁,称重时就要扣16盎司。 而一磅等于多少盎司? 1磅=16盎司。 他又何必费那劲?不如早扔早省事。 又瞟一眼表,还剩31分钟,苍海动作敏捷地跳进驾驶位坐好,又从防风服右侧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争分夺秒点燃叼住了,这才语气凉凉地道,“不怕掉水里,你就一直呆那儿拍我吧。” 路亚艇biu一下蹿出去,起速就是80迈,船头向上高高扬起,破开水浪卷起千堆雪。 范晓光“妈呀”一声立马匍匐于甲板,挂在脖子上的摄像机硌得他胸骨都要碎裂他也全然顾不得。 苍海非但没减速,还从时速80又提速。 “祖宗诶!”范晓光快哭了。老实说船尾2.2米宽,倒是够他手脚并用四下里巴住,可他不是周伯通,学不来老顽童大海里乘风破浪骑鲨鱼追鲸鱼,这没遮没挡地趴在甲板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抛甩进湖了。 “我不拍了、不拍了还不行吗!”范晓光扯着嗓子嚎。 苍海叼着烟,双颊一缩,烟身消下去一大截,隔两秒烟雾自鼻孔悠悠然喷出,旋即被迎面劲风吹散。 范晓光:“求你了祖宗!我不求您停下,只求您慢点儿……慢点儿,成不?我好自个儿挪过去……” 苍海不搭腔,双颊再一缩,烟身又消下去一大截。路亚艇毫无征兆一个大转弯,侧倾着艇身拐进前方一个湖汊子。 范晓光屁都吓凉了,终明白与其央求这祖宗,不如求自己。 十指死命抠住甲板,双脚僵硬勾起,范晓光一寸寸、一寸寸地爬进苍海左侧副驾驶位。 冷汗湿透重衣,窒住的呼吸卡在喉头,要到真正坐稳坐实了,范晓光才敢长吁一口气。 苍海全程冷漠脸,瞅都不瞅范晓光。 一支烟吸尽,他转脸“噗”一下,烟头落在甲板上,被积水转瞬熄灭了。 左手把着操控盘,苍海右手又摸出烟和打火机,这次他没再自己掏烟和点火,而是直接扔在了范晓光膝盖上。 范晓光再气又如何,拿人薪酬,就得服软。哆哆嗦嗦范晓光弹出一支烟,递进苍海双唇间,又哆哆嗦嗦打着火,给他点了烟。 “以后别跟我犟了。”苍海语气淡淡的。 TRITON BASS BOAT加速到120,五月贝诺勒尔湖的风,吹得人脸生疼。 惊魂略定后,范晓光关掉挂在胸口的摄像机,想想还是点点头。 苍海余光里瞥见,似笑非笑问,“要不要来支烟,压压惊?” 你也知道我受惊了啊?范晓光狠狠腹诽ing,面上却不敢露,先是摇头说“不了,谢谢”,片刻,到底抽出一支烟,凑嘴里自个儿点着了。 接着就是一通惊天动地地咳,范晓光觉得他肺都要咳出胸腔了,眼泪鼻涕更是糊了一整脸,要多狼狈多狼狈。 “原来你不会抽烟啊。”苍海语气略嘲弄。探手抽走范晓光指间的烟,他漫不经心扔到甲板上,连同他自己吸到尽头的烟蒂。 范晓光沉默。 关于老苍家这个二世祖,范晓光一早就有所耳闻,他的不受长辈待见与纨绔,他的混账与贪玩,坊间无不传得绘声又绘色。 然而出来这些天,苍海给范晓光感觉蛮不错,没什么富家公子哥儿的架子,性子也随和……如今看来,还是他图森破。 吧嗒一声响,苍海摁开驾驶位右侧储物箱盖板,自里头捻出一盒Bonnat巧克力。 “饿了。喂我吃点。” 巧克力扔在范晓光怀里,苍海凑手到鼻端嗅了嗅,“真他吗腥!” 他蹙眉,挺直的鼻梁亦皱了皱,密长睫毛下是炯炯明亮的琥珀色瞳仁,风吹日晒的一张脸,偏偏怎么也晒不黑,精致五官如琢又如磨,从范晓光的角度看过去,侧颜无敌帅。 这种长相……很难让人维持长久的恨意。暗暗叹口气,范晓光认命地剥了一颗巧克力。 就着范晓光手,苍海连吃了三颗巧克力。尔后嘬了嘬唇,意思是再来一支烟。 从早上六点开始出钓,到现在近十个小时了,过程中苍海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一滴,烟没吸一支,早就憋坏了。 第三支烟吸上,苍海这才彻底缓下来。“你也吃点垫垫肚。”他告诉范晓光。 “不了。等下回去一起吃。” 苍海也不再让,慢条斯理抽着烟,一会儿忽然笑,“操,想尿尿!” 言罢他果然停下路亚艇,利落鱼跃到甲板上,防水加厚钓鱼裤拉链划下来,他丝毫没有回避范晓光,就那么对着烟波浩渺的湖面,放起水。 “你不尿?”惬意地吹了声口哨,苍海问范晓光。 范晓光尴尬地摇摇头。 “回程就要半小时,上岸后还得称渔获,到时憋出膀|胱炎,你可别赖谁。” 苍海这泡尿,长得有点不像话,脆亮击水声由初时的湍急渐渐至悠缓,勾起范晓光竭力压制的尿意。 咬咬牙,范晓光猛地弹起身,背对苍海面向另一侧湖面。 苍海哈哈大笑着,“这才对。男人嘛。” 舒服地抖了抖,苍海边拉裤链边嗤笑,“我哥到底瞧上你哪儿了?非让你跟来。又这么放不开。这一路你都不跟大家伙一起上厕所。这一天把你憋坏了吧?难道你以前不上公厕的?或者去大便池尿尿?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好害羞?你有的我也有,谁还稀罕看你不成么!” 唇角扯一抹吊儿郎当的笑,苍海逗范晓光,“还没好?要不我开我的,你慢慢撒?” 范晓光:“……” 远处突传来船舷破水声,在他们九点钟方向。 苍海范晓光下意识齐扭头望过去,是一艘LOWE路亚艇:17尺,白色,十几年前的老款,烟灰尾漆略斑驳,是主办方为本届亚洲区选手们配备的赛事钓鱼艇。 当然苍海才不稀罕用那种破烂货,他怕那艇上所谓的探鱼器根本是摆设。其他壕气冲天的钓手们,也或千里迢迢垮境托运过来私人艇,或在贝诺勒尔周边租借好点的路亚艇。 以致未辜负主办方美意的仅寥寥十数名选手尔,还一早被PK得七零八落。 不过甭看那艇破,速度也不慢。艇上只有一个人,面罩帽子手套捂得严严实实一丝缝不露,还戴着钓鱼专用偏光镜。 “HELLO!”苍海挥手喊。 尿撒一半的范晓光,这下真的要哭了。 因为在所有选择坐老LOWE的钓手里,冲进排名赛的仅眼前这一个,还是此届AOTW路亚大赛亚洲区唯一晋级的女钓手——6号,桑湉。 这要给她看去了……他不活了他…… 苍海恶作剧起来是没头的,“嗨,过来一起走?” 这边范晓光想收收不住,干尿尿不完,已是一副生无可恋脸。 所幸白色老LOWE上的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亦没有听到苍海的招呼声,在开到他们六点钟方向、与他们垂直距离大约三米远时,骤然一个左转弯,以至少100迈的时速,风驰电掣地飙远了。 总算尿完的范晓光:“我想跳湖……” 白色老LOWE激起的巨大水花,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打湿了苍海簇新拉风的TRITON BASS BOAT。其时恰好面对桑湉伫立甲板的范晓光,尤其被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苍海坐回驾驶位,已笑得气儿都倒不匀。 “哈哈哈!”他猛捶操控盘,“你怎么还握着家伙啊?哈哈哈!” 他偏不放过范晓光。 范晓光再喃喃,“我真的想跳湖……” 苍海不理他,发动引擎又想故伎重施瞅冷子蹿出去。 范晓光依凭着仅存理智瘫缩回副驾驶位,耳边是苍海混账至极的痞笑,“哎你说,她要是想撒尿,得蹲哪儿解决啊?前甲板?后甲板?还是屁股悬空式?” 范晓光:“……” “或者,她开那么快,就是赶着回去要尿尿?” 范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