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桑湉把四个装满热水的活鱼箱靠墙摆一溜儿。 房间里还有两个装着冷水的活鱼箱,及一只充气折叠大浴缸。 这是很多年前,她跟父亲野外生活时从父亲那儿学来的。 彼时,她父亲无论条件多艰苦,都坚持每晚临睡前,想法子弄些热水给她洗一洗擦一擦。 “女孩终归要有个女孩样儿。”她父亲如是道。 又或者,这也是她作为女钓手,唯一迥异于那帮糙汉子的区别了。 屋子中央有取暖的铁炉子,烟囱自房顶穿出去。 主办方每天会派发给参赛选手一定数量的煤球。 非参赛人员也可以去领煤球,不过要交钱就是了。 铁炉子不能上来就烧媒,要用细干柴引火才烧得快和旺。是以桑湉每天早上去大号,都会顺便捡一捆干树枝。此刻她先用打火机烧了两团废纸扔到炉膛里,继而一层层铺叠好树枝。干树枝遇火即“哔哔剥剥”着起来,她始用火钳把煤球一颗颗填到燃烧的树枝上。 屋子里迅速有热气在涌动。桑湉又翻出自带的不锈钢水壶烧上水。充气浴缸与铁炉子相距半米摆放好,洗漱用品亦摆好。忙活完这一切,她才不急不徐地兑水、脱衣裳,舒舒服服洗去一天的汗水和疲惫。 炉火烧得很旺盛。不锈钢水壶里的水,没一会儿就沸腾了。滚水在壶里发出咕嘟咕嘟声,氤氲的水汽驱散东西伯利亚五月夜的寒。 洗过澡桑湉戴上干发帽,给身上涂遍润肤乳才抖开干净衣裳穿戴上。 换下来的脏内衣她用收纳袋封好扔包里,打算回去一起洗。 接着她翻出一片面膜贴,敷脸上。 她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要什么。 为此她准备了很多年,才等到够年龄报名参加AOTW。 她的目标很明确。 她同样明白置身这个浮躁的喧嚣的世界,她的优势是什么。 SO,她可以纯素颜出现在人前,却不能真的罔顾这张脸。 那些人说得对,既然老天赏饭吃,她就没理由不领老天这份情。 二十分钟后,面膜敷好了,做完基础护肤桑湉又开始准备晚饭。 食材都是她临来前按份备好真空塑封的半成品。 今天的晚餐内容是:五只三文鱼生菜卷,一份牛油果番茄洋葱虾仁沙拉,一两糙米饭,一块鸡胸肉,再加一杯鲜榨奇异果汁。 这些东西弄起来并不费工夫,很快桑湉就端坐简易小圆餐桌边,捻起一只三文鱼生菜卷开动了。 门却“咚咚咚”被敲响。 咽下咬了一半的三文鱼生菜卷,桑湉放下剩下的一半去开门。 是褚轻红。她来给桑湉送汉堡:“Carter让我给妳带过来。他要忙篝火晚宴,没空儿在饭堂等大家。” 接过汉堡桑湉道声谢。 褚轻红眼瞅着她要关门赶忙又轻叫:“等等!我能不能……能不能……” “说。”桑湉道。 “我能不能请妳……麻烦妳……陪我找个地方方便下……”期期艾艾说完这句话,褚轻红眼泪都要夺眶而出了。 她还真不是装可怜,而是自打到了东西伯利亚,这么些天她一次大号都没解出来。体内毒素排不出,她不仅脸上生满小疙瘩,还口臭失眠小腹胀,瞅啥啥恶心,憋得要挠墙。 桑湉原本飞扬的眉微微挑起一点点——在吃饭时乍闻这请求……感觉真是好酸爽。 不过很快她就面色如常地告诉褚轻红:“回去等着我找妳。” 木头门咣一声被阖上。 褚轻红鼻尖儿仿佛还留着适才房里湿暖的香—— 咦,她竟然洗了头好像还洗了澡!她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这么艰苦的环境她能活得如此优游和惬意? 她却连大解都不能…… “咚咚咚——” 门再次被敲响。 还是褚轻红。 桑湉无声咀嚼着剩下的半只三文鱼生菜卷,以眼神询问褚轻红:又有什么事? 褚轻红:“那个,请问,我能不能进屋去等妳?” 桑湉不说话。 褚轻红只好硬起头皮接着道:“他们……都在那边围着篝火等晚宴……我怕他们看到我,要拉我一起吃……现在,不要说吃,我闻着那味道都想吐……所以,求求妳桑小姐,让我进去等好吗?” 让开半侧身子,桑湉答:“那就进来吧。” 褚轻红连声道谢谢。 桑湉重新坐回小圆餐桌边,捻起第二只三文鱼生菜卷。 将咬未咬之际她忽问褚轻红:“这样看着我吃饭,妳不会也吐吧?” 褚轻红:“……” 桑湉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的仿佛对食物怀有无限的深情。 褚轻红坐在一旁的行军床角看她吃,半晌问:“妳天天自己做饭么?” 桑湉点点头。 褚轻红:“好厉害,我连泡面都煮不好……” 舀起一小勺糙米饭,桑湉瞥了褚轻红一眼:“所以妳吃Carter弄的那些洋快餐吃到拉不出屎,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褚轻红:“……” 拜托小姐妳正在吃东西嗳,口无遮拦说屎尿屁难道不影响食欲?! 事实证明桑湉的食欲没受到任何影响。小圆餐桌上的东西,她全部吃光喝尽了。 旁观到后来褚轻红都馋了:“这些东西好吃吗?” 桑湉:“不好吃。” 褚轻红:“……好吧。” 不好吃妳还都吃了。 我进来这么久,也没说让让我。 褚轻红不知道,自打十五岁,桑湉对饮食的管控就极严苛。每天吃的东西80%是蔬菜和全谷物,另外20%是精肉。不吃零食不碰冷饮,杜绝任何糖果和面食,烹饪方法唯蒸和煮,远离油盐酱醋调味品。日常摄入足够的水以外,还搭配各种奇葩口感的鲜榨蔬果汁。 所以就主办方发的那天天顿顿的汉堡三明治?她会吃才奇怪! 不过不吃不表示不渴望。又有谁受得了长年累月的清汤寡水煮菜肉? 故而每次从Carter那儿领到热乎乎的巨无霸或劳本三明治,桑湉都要捧到鼻子底下闻好久,才恋恋不舍搁到外窗台。 包括褚轻红刚刚送来的大汉堡,那喷香焦黄的面包片,那夹层里油津津的黑胡椒大肉饼,勾得她暗暗吞掉无数口水她会说? 然而没办法,人总要有所放弃才会有斩获。 她既没有道格.林雷的画像,能付出的唯有钢铁般的意志与自律。 洗净餐具又刷了牙,桑湉摘掉干发帽拢了拢漂亮的长鬈发。 褚轻红羡慕地望住她:“妳头发哪里做的?卷得真好看!” 在手里倒一点润发精油揉抚着发梢,桑湉答非所问道:“妳没事先吃点通便顺肠的药?夜里外头冷,别白挨一回冻。” 褚轻红:跟她唠嗑儿可真费劲! 她们好像就没在一个频道过! 看着桑湉自顾动作敏捷的打理完头发又随手束了个低马尾,褚轻红终于打消了跟桑湉聊天的企图。 桑湉也不管她,翻出一条高腰羽绒铅笔裤、一件中长款羽绒服、一双厚厚的羊毛袜,麻溜穿妥后,帽子围巾手套亦全副武装好。 “走吧。”拎起手电、兵工铲桑湉道,同时从饵箱里翻出了包什么东西速度揣进羽绒服内袋。 想了想,她自竿筒侧袋又抽出一把长匕首别在了腰间。 褚轻红这次学乖了,没再问为什么。就像她看到桑湉屋角的折叠充气大浴缸和活鱼箱,也没问“妳怎么想到这招的”一样。 外头其时已很冷。气温不会高于零下2摄氏度。 并列两大横排木屋中间的空地上,篝火熊熊燃烧着。 一群男人团团围站抢肉吃拼酒喝,笑闹嘈杂震天响。 桑湉领着褚轻红,绕开他们从另一端向树林深处走。 她带得是野外搜索手电筒,直通通的光,照出去足有几百米远。 然而光程尽头是愈令人发瘆的黯,风又刮得树梢呜呜叫,林子越往里,地上积雪越厚硬,褚轻红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还一呲溜,惊得她头发丝儿都竖起。 “那个……就在这儿行不行?”不由自主褚轻红又带哭音儿了。 连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在这个刚成年的女孩子面前,她会暴露如此多、她始终深藏的软弱和怯懦。 桑湉耸耸肩:“我无所谓。”横竖不是她拉屎。 把手电筒塞给褚轻红,桑湉命令:“拿着。”须臾又道:“不是让妳照我——照地!” 褚轻红乖乖得令。 桑湉紧了紧保暖防滑手套,开启快速铲土模式—— 天如此冷,雪和冰以外,地都冻实了…… 她却铲得仿佛是沙子,一锹锹干脆又利落。 褚轻红看傻了。 手电光圈笼罩下,她呆呆注视着桑湉埋头弓背的身影,忽而觉得很感动。 跟她周遭那帮弱鸡似的都市男人比,桑湉这样的,好像才更让她有安全感。 嘤嘤嘤,好想跟她撒娇肿么破…… “喂!” 桑湉轻轻一声叫回了褚轻红的魂儿:“这么深够不?用不用再挖点儿?” 褚轻红:她就知道她最会煞风景!还这么深够不?难不成以为她是造粪机器咩! 见褚轻红不吱声,桑湉错误地理解了她的无语。 产自德国的420高碳兵工铲“嚓嚓嚓”又挖了四五坨土:“这下够了吧?”她问褚轻红。 褚轻红:“……够了。” 把她埋了都够了。 桑湉却又问:“对了,妳带纸没?” 褚轻红这下真哭了。 因为,她憋得昏头胀脑的还真忘记带纸了。 泪水被冷风一吹,转瞬风干在脸上,绷得皮肤辣辣的疼,褚轻红却停不住。 自到贝诺勒尔湖后种种超出她认知的不容易,都找到了出口来宣泄—— 这差事真苦啊,她要崩溃了。不止便秘折磨她,还好几天洗不了头和澡。 闻闻她身上和发丛里,那叫什么味儿? 馊得像暑天里变质的咸豆浆,喷多少香水都盖不住。她都快被自个儿熏死了! “还真没带纸啊?”寒夜里桑湉纳罕地轻问,惹褚轻红哭得愈狠愈委屈,倒真有点撒娇的意味了。 放下兵工铲,桑湉夺过褚轻红握的手电筒,随意夹在右边胳肢窝:“没带就没带,有什么好哭的。” 褚轻红不理她,好像受的委屈都是源于她。 桑湉不由得笑了笑,低低的豆沙喉,竟有一丝难得的无奈与温柔。 褚轻红:“妳还笑——”边说还边跺跺脚。 桑湉:“好好,我不笑、妳也别哭了。回头风把脸吹皴了,妳就没法儿上镜做采访了。” 自大衣口袋掏出包湿巾塞给褚轻红,桑湉又拍狗似的拍拍她脑袋:“喏,用这个吧——比纸软乎,擦得净,还不拉屁股。” 褚轻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