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都传苍海在家不得长辈待见与欢心,实则传闻终归是传闻。 苍家家风正,没有寻常豪门勾心斗角的龌龊,两位伯父和伯母,即便对苍海不若苍老夫人般溺爱,长辈当有的宽忍与关怀,却是一丝不少的。 至于堂兄和堂姐,训|诫有,约束有,在外人看来对苍海那是一百个不得意,不过出发点都是——既然老的都惯着,他们当哥姐的就得管着点!免得苍海嗨得太过被人带下道儿,一辈子就毁了。 所以见苍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苍灏当即沉了脸,训斥的话张嘴就要来,大伯母拧着一字眉道:“干吗?说了多少次,不要在吃饭时谈工作!何况海官出门这么久,今儿个中午才回来,都没好好歇一歇!有什么事非急着这会儿说?让海官把饭消停吃完不行吗!” 苍灏暗叹一口气,瞅了瞅在座老几位,一个个神情仿佛都在给他妈暗地底点赞,恨不得高呼“锦言妳真说出了我们的心声我要为妳打电话!” 苍灏腹诽:行行你们几个就惯吧!惯到他三十岁、四十岁……八十岁还这样!连韩蓓蓓都晓得努力打拚自己的事业,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联手把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养废! 不过不论怎么腹诽,苍灏面上都得硬挤出围笑,他妈那张嘴,他打心眼儿里憷。 苍海瞥瞥他,不由也笑了:“等下吃完饭,我去你书房吧。” 苍灏抿唇钻出个“好”。 大伯母说:“就是嘛。吃完饭你哥俩爱怎么聊怎么聊,蓓蓓陪我们打几圈牌。” 韩蓓蓓温婉应了声。大伯母用公筷给韩蓓蓓和苍海各搛了块银鳕鱼。 半小时后苍灏的书房—— 适才餐桌上受的气,苍灏还没消,不咸不淡着一张脸,也没让苍海坐。 苍海哪管他,径自歪到窗前的摇椅里,一前一后地晃,又摸了支烟点上。 苍灏不吸烟,书房里没烟缸,可堂弟要抽烟,他还得给他找家什弹烟灰。 苍海说:“别费那劲了,这不现成的么。”边说边一伸手臂,把烟灰弹一旁花架上的兰花盆里了。 苍灏那个气哟,这盆大唐凤羽是他刚拍回来的心头好,价钱够买十艘苍海的路亚艇,他却说弹烟灰就给弹烟灰! 黑着脸苍灏自博古架上拈了只成化斗彩鸡缸杯放到摇椅另一侧的小几上。 苍海咧了咧嘴:“没有景泰蓝什么的啊?那玩意儿可便宜多了。” 苍灏冷冷哼了声,绕过摇椅开窗子。夜风徐徐送进来,烟味消散,兰香愈香。 “说吧,什么事。”苍海调整下姿势躺得更惬意。 苍灏没言语,递给他一张A4纸,纸上打印着一个Excel表,日期,行程,食宿规格,一项项对应着。 最后一行两列是:出场费,10万元人|民|币。 “这是……”苍海一掀眉。 苍灏:“桑小姐周年庆与开业典礼的出场费。” “呵。”苍海笑了笑,以桑湉目前AOTW亚洲区初赛冠军的身份看,十万块两天,给得可不低。安排的五星酒店是苍氏旗下的臻景,客房规格虽不是顶级,一晚也要两千多。 “往返飞机怎么不是头等舱?”苍海曲指弹了弹A4纸,问得笑嘻嘻。 苍灏在斜对着摇椅的单沙发里坐下来:“桑小姐对此如有意见的话,也可以升成头等舱。” 苍海敛了敛笑意:“所以你是要我把这张表发给她?” 苍灏双手指尖对碰轻轻地点着:“范晓光说你过两天要去|日本。我觉得,当面给她并发出邀请,比较有诚意。当然,你不乐意做的事,我勉强也没用。我可以叫范晓光去谈,十万请不动她,就加到能请动为止。” 苍海吸口烟,一时没说话。 在贝诺勒尔湖比赛时,他大致见过桑湉的钓具,竿子是定制,他看不出价钱。桑湉穿的戴的用的,也都不是啥牌子。包括她开的路亚艇,全程是组委会安排的老LOWE。 如此寒酸,以致苍海判断不出桑湉目前的经济状况是怎样。 钓鱼又那~么烧钱,她还有一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父亲…… 所以,十万块两天,对桑湉的诱惑应该是相当大的吧? 毕竟,她若不差钱,又何至于报名业内闻名丧胆的大鬼礁矶钓赛…… 一支烟将尽,苍海在成化斗彩鸡缸杯里摁熄了烟蒂。 斜对面单沙发里苍灏面色已如常,正十分有耐心地等待苍海的答复。 “大哥……”苍海叫苍灏。 苍灏提提嘴角,示意他——说。 苍海说:“桑湉不过是初赛成绩好,预选赛战况如何,谁也不知道。既如此,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请Greg.Haey呢?他是上届AOTW总决赛冠军,知名度可比桑湉高多了。或者加拿大的Rick.,也是国际路亚界成名已久的大咖。我去年在北美游钓时见过他们,相谈甚欢,也留了联系方式。如果你想请他们,我可以帮你牵线,不会比请桑湉贵许多。” “不,小海,我想你还是不明白。” 苍灏摇摇头,微微笑着道:“云冰湖俱乐部,从项目创立之初,就定得是高端路线,入会的每个VIP,不仅爱好路亚,在各自领域亦皆是精英。他们见多识广,繁华历尽,一般的美女或高手,早对他们构不成吸引力。但如果是年少貌美大长腿的女高手呢?自另当别论。像伯力达的蔡董,兴辉科技的张氏两兄弟,茂兢实业的姬总……便都明确表示,希望在俱乐部的开业典礼上,见到桑小姐。” 苍海:“靠!你把桑湉当成什么了?” 苍灏依然微笑着:“不是我把她当成什么,而是,她是身处城堡内的富豪眼中的——稀缺资源。” 苍海蹙起眉:“你说得真恶心!” 苍灏丝毫不生气:“其实桑小姐未必不清楚这一点。” 苍海嘿了声,下意识为桑湉申辩着:“她才多大啊。” 苍灏意味不明望着他,说:“这小姑娘目标明确心机深,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狠,实际年龄判断不了她。” 苍海心说那也是被逼的,没有沈世璁和柳琳琅,她没准儿也会长成一个幸福的傻白甜。 他不以为然神色被苍灏尽收在眼里,苍灏淡淡笑了笑:“天赋与技术,年华与美|色,桑小姐必然知道她拥有的是什么。否则她不会在众多橄榄枝里只捡了NOEBY渔具一家签,又迄今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在崭露头角时,保持低调与神秘,比高调宣扬更能激起公众的好奇心。在这一点上,桑小姐深谙自我营销的诀窍。她的每一步要落在哪一处,心里都有数。” 苍海摸第二支烟点上:“那又怎么样?” 苍灏抬手扇了扇苍海喷过来的烟,笃悠悠地道:“也不怎么样。我的意思无非是,把自己优化配置给品牌商,还是优化配置给富豪,你既代替不了桑小姐做决断,我们也都左右不了她。” 苍海沉默了,一口口吸着烟。 苍灏审视着他:“你在顾虑些什么?” 苍海抿着唇,半晌斟酌着问:“云冰湖俱乐部,沈世璁也有份参与么?” 苍灏没料到苍海突然问这个,一怔之后说是的:“承包那么大一片自然水域,连同四面的山一起,要走的程序里有一个关键环节我们疏通不到,沈世璁却可以,他刚好也对体育产业有兴趣,我便让他入了股。” 苍海:“沈世璁看过官网的初赛视频么?” 苍灏:“据我所知,他的爱好里不包括钓鱼。” 苍海:“所以范晓光拍回来的录像他也没看过?” 苍灏:“没看过。” 苍海掐熄烟:“恒天周年庆和俱乐部开业典礼要请桑湉的事,沈世璁知道么?” 苍灏狐疑地拧拧眉:“小海,你到底想说什么?”这绕来绕去的,他们说的是桑湉,与沈世璁何干? 苍海转眸望住一旁花架上大唐凤羽葳蕤的兰花叶,他真是……很多年没有如此纠结过了。 良久,苍海决心对苍灏据实以告,遂缓缓道:“沈世璁小儿子生病了是吧?” 苍灏继续保持着狐疑的神色,轻轻颔下首。 “是什么病你知道么?”苍海问。 苍灏说当然:“双肾移植二次衰竭,有一只肾已坏死,另一只肾也得换。” 苍海又问他:“沈世璁现在的妻子之前有过一个私生女,你可听说过?” 苍灏再颔首,语气半是自嘲半含着无奈:“有你大伯母在,这城中很多大宅里的私密,想不听说都难……” 一个“难”字未咬实,苍灏忽而一挑眉:“你是说……?” 苍海笔直凝视着苍灏,很肯定地嗯了声。 苍灏呵一笑:“世界真小啊……” 苍海问:“那你要请桑湉的事,沈世璁究竟知道不知道?” 苍灏说:“俱乐部日常管理沈世璁不参与。” 苍海问:“俱乐部开业典礼他会不会去?” 苍灏说:“会的吧……?” 苍海问:“那你还打算邀请桑湉么?” 苍灏似听小儿稚语般笑着反问道:“为什么不请呢?” 苍海气得,合着他这半天劲白费了! 苍灏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尔后拈着水杯略显促狭地打量着小堂弟:“怎么,你是在担心桑小姐?怕沈世璁见到她,会对她不利?” 苍海没否认。 苍灏踱到苍海身旁拍拍他肩膀:“桑小姐十年前都没能让沈世璁得逞,十年后,更足以自保了。” 苍海哼了哼:“那个变态做事根本没底限!” 苍灏不以为然道:“再没底限他也不会为了小儿子,去做触犯极刑的事。” 在单沙里重新坐下来,苍灏目光灼灼道:“晓光拍的录像我看了,桑小姐在比赛时特意陪你钓了半天鱼。还有你们在湖边漫步的相片——蛮亲昵的么!” 苍海咬咬牙:傅衍你丫的,到处瞎传啥相片!给我就算了,给范晓光是闹哪样?! 苍灏满是兴味地觑着他脸色:“很少见你为什么人紧张。你是……喜欢上她了?” 苍海一字一字冷冷道:“我、有、女、朋、友。我、不、是、萝、莉、控。” 苍海说得是实话。 在他眼里,十年前的桑湉与十年后的桑湉并没有变化,依旧性子怪冷不讨喜。 无可否认他有时是真烦她,烦的同时又觉得她不过是孤单。所以那年夏天他逗她,无非欲让她开心点。再次重逢后他逗她,亦是仍视她为小丫头。 苍灏知道这个话题再进行苍海必然会翻脸,很识时务地住嘴了。 没办法,有人撑腰就是横! 在苍家,那老几位都是《西游记》里这个佛祖那个仙,苍海仗着他们的宠,混起来够苍灏喝几壶。 苍灏往日跟他妈也抱怨过,说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样会害了小海的。并且外面人也说,我们这是在捧杀——捧杀,懂不懂?! 结果方锦言一撇嘴,绽了个标准雪姨式冷笑:“管他们说什么!你自个儿有爹有娘当然不觉得。海官心里的苦,我可是感同身受的!” 方锦言三岁生母去世四岁继母进门,六岁生父去世跟着方家老太爷长大。方家也是大家族,方锦言衣食用度固然短不了,内里恓惶,却如鱼饮水。 苍灏只好从此噤声。所幸苍海玩儿是玩儿,倒没捅过大娄子。 “这样吧——”苍灏呷口水,也算让了步:“过两天你去|日本,跟桑小姐开诚布公谈一谈,让她既晓得我们的诚意,也不隐瞒她同母异父弟弟现在的状况。接受与否全在她。她要是不来,以后再找机会邀请她。” 苍海同意了,毕竟这事儿最终还得桑湉自己拍板做决断。 他亦很领苍灏的情——他这大堂兄,公事上少有退让的时候。 如是他对苍灏说:“桑湉不来的话,我就去请Greg.Haey或Rick.。等俱乐部正式开业了,我还可以负责做指导。” 苍海说着笑了笑,淡淡揶揄下见真诚:“虽说我这钓技跟桑湉没得比,教教那些大佬还是绰绰有余的。” 苍灏便也笑:“那就一言为定了!”又说,“我其实也担心,好好的开业典礼别被沈家那一桶陈年狗血搞砸了。” 苍海点点头,起身要往外走。 苍灏叫住他,放下水杯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表盒:“给你的。”苍灏语气极随意。 苍海接过来,掀开表盒里头是一块芝柏SeaHawk潜水腕表,表是订制款,深海蓝的表盘上,以极精细工艺镌着一条扬首翘尾的淡水鲈,淡水鲈下头,是他的姓名首写字母。 “好看。”苍海同样语气随意地道。然而他知道,这个牌子的订制表,没有三年时间等不来。 “去吧去吧!”苍灏状似不耐地挥挥手:“我也是盼着你能正经做点事。快三十的人了,钓鱼能钓出点名堂,也比你成日瞎混的好。” 苍海切了声,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那我公司不去了,往后专门钓鱼了。” 苍灏揉揉眉心斜斜睨了他一眼:“随便你。反正你去又不干活。再说,你不是晋级职业钓手了么?多签几个赞助商,试试自己挣钱养不养得活自己!” 苍海回睨了他一眼,扭开门把手,将将出去前,轻轻又道句:“大哥,这么多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