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济快将自己嵌进石壁了,粗砺的岩石隔着湿粘的衣物,将他的皮肉砥得生疼。他向来不惧伤痛,这会却不知是怎么了,颤栗般的痛楚一阵阵袭来,令人倍感难捱。“不如我还是上去吧。”他憋不住开口道。 阿四“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上去?踩着我的脑袋上去么?” 邹济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身体,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空间已经极为逼仄,石壁湿滑,视野亦是不好,想要攀出去,又不触及阿四,委实有些难度。“那……那怎么办?”邹济屏住呼吸道。 “能怎么办?”阿四的声音蓄着怒意,“等这只猪醒过来呗!” 沈湘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此刻的鼾声低沉绵长。邹济忍不住问道:“公输,她是你什么人?为何你宁愿豁出性命,也要助她逃脱?” 他本对阿四的回复不抱期待,孰料却听阿四静静道:“她们家住在小和山山脚下,与我家算是邻居。小时候,我的三个姐姐整日都在父亲的教导下修习《班经》,谁也没空跟我玩。那时的我成天就盼着沈湘同她爹,上庄子里来偷东西。她每次来,都会陪我玩上许久,给我讲好多乱七八糟的故事。我之所以帮她,一是因为我相信她没有杀人;还有一个大约就是,倘若我俩彼此的处境换上一换,她也会这般对我吧。” 邹济寻思了一会道:“你们俩感情的确深厚,可是公输你有没有想过,她毕竟是杀人嫌犯,你带她逃得了一时,能逃得过一世么?她若是真的受人冤枉,为何你不信刑部提审,会还她一个公道呢?” 阿四冷笑道:“我的确不及你思虑长远。我若是方方面面都顾周全了,这会也不用琢磨怎么跑路了,直接拉副棺材去乱葬岗收尸便是。” 邹济忙道:“我只是……” 阿四截断他道:“你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问你,你与你舅舅,还有邹淮,既是骨肉亲情,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商量,偏要一头跑、一头捉?你有没有想过,能跑多久,又能跑多远呢?” 邹济一时语塞,突然睡得正香的沈湘发出一声梦呓:“拆拆……” “嗯?醒了啊,”阿四撑着石壁道,“醒了就起来,换我歇会。” 沈湘又是一声:“呼……拆拆……” 邹济轻声道:“她好像还没醒。” “嘤嘤,我没杀人……你别走……”沈湘说着梦话道,“我娘丢下我、师兄丢下我……爹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不要……” 阿四与邹济听了,心中俱有些不是滋味,对视一眼,各自无言。 念及父母强加的亲事,邹济即感心塞,细想阿四方才所言,眼下更觉一片茫然,骤听阿四出声“我有一事不明”,忙问:“何事?” 阿四把玩着夜明珠道:“邹淮后来是如何解毒的?倘若不方便说,你也不必勉强。” 邹济略作迟疑,还是答道:“那天你被……接走后,我回到庄中,在屋子里拾获一把铜钥,正是‘青羊子母匣’的锁匙,解药就拿出来了。” “原来如此,”阿四揶揄道,“你三哥还真是福泽深厚,命不该绝。那么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加害‘名剑山庄’的三公子,人逮着了么?” 邹济心虚地将头埋在膝间:“不,不知。” 阿四不依不饶道:“这就奇怪了。当初你们家上小和山退婚,理由不就是公输家的女儿克夫么?怎么真到了生死攸关,反倒不当回事了?” 邹济拔出脑袋,搁在臂膀上,无奈道:“当年退亲之事,总之是我们邹家对不住你们家。其实退亲并非出自三哥本人意愿,是因为爹娘他们……主要还是我娘坚持,所以……” 阿四接着道:“所以你三哥不敢违拗,违心地由着他们来小和山退亲,是不是?” 邹济低声说“是”。 阿四嗤笑一声道:“然后他便整了一出苦肉计,想诓父母成全这段姻缘,不料却被你多事给搅黄了,是不是?” “你!”邹济惊呼,看向她道,“你如何知道?” “因为你这人就像一竿竹子,外直中空。” 雨夜里,阿四手中的夜明珠发出幽蓝的光亮,脸上亦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邹济近距离瞧着,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倏又见阿四笑容一凝,伸手抚过他额前湿发,递到鼻尖闻了闻,问道:“你头部受伤了么?” “没有啊,”邹济捋了把脸道,“崖壁上落的雨水。怎么了?” “血腥气,上去看看!”阿四神情凝重,回手在沈湘腰上掐了一记,“快起来,小白脸追过来了。” 沈湘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尖叫道:“什——” 阿四一把捂住她的嘴:“小点声!” “唔唔,”沈湘掰开阿四手掌,惊恐地问,“在……在哪?” 阿四轻拍沈湘手背:“随我来。” 邹济忙道:“我先上去看看,没事你们再跟上。” 阿四刚要说“不必”,见邹济已抢先一步起身,话到嘴边,换成了“等等”,她从包裹中抽出“无忧幢”,撑开递给他道:“小心。” 邹济心头一暖,接过“无忧幢”,护住头肩,单手扒住一块凸起的岩石,纵身跃向山崖顶端。极目看向四周,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棵大树下,似乎倚靠着一个人影,夜色昏暗,瞧得不甚分明,他掣出长剑,一步一步朝其行去。走近一看,树干背面果然瘫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衣服上沾满了泥泞的落叶,周身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受了重伤,一路爬行而来,他伸手触其颈间,脉动近乎弱不可及,失血至此,想来已是回天乏术了。 邹济扭头朝崖下唤道:“公输,这里有个伤者!” 阿四与沈湘应声攀上山崖,沈湘迅速冲过去,见邹济伞下罩着位奄奄一息的陌生男子,惊道:“这人是谁?还有救吗?” 邹济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