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瑶四处寻找,终是没能找到苏子御。 主人不肯见客,客再赖着不走,难免显得尴尬。倾城不好再呆下去,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屋外微雨,料峭的风送来树叶的香气。 萦绕在她鼻端。 她眸光微闪,小心翼翼下了台阶,一步一步走出了花园。 她走得很缓慢,也走得很平稳,若不是双手上还有拐杖,定然是风姿绰约。 三月的风拂动她的裙袂,绕着她的脚踝,一下一下温柔的触碰。行走在潮湿的石径上,像是踩在优雅的云端。 她没有回头,就这么走回了小院。 一日无话,玉瑶跟回来伺候,她也并不多言。 过了一日,到了夜间,她主动要求玉瑶不要再伺候她。 玉瑶不肯,“姑娘,您的身体还没康复,奴怎么能不伺候您?再说了,就算您身体康复,奴始终是奴,本来就应该伺候您的。” 这一段话,玉瑶把意思表达明确。 她却摇了摇头,轻轻勾唇,“我总不能一辈子让你伺候?咱们萍水相逢,你与苏公子救我性命,我已万分感激,断断不可再给你们添麻烦。” 她果然不肯让玉瑶再伺候,自己走到洗漱架前洗干净手脸,漱了口,拧干了帕子搭在架子上。 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回到床榻前。 对于她的进步,玉瑶是极为惊讶的,“姑娘,真没想到您恢复的这么快,奴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闻言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记忆中,遮香观外的泉畔,官兵并没如何伤她双腿。可能,只是心口哪个筋络刚巧被伤到,所以才造成她双腿失去知觉的结果。 而今,她的伤势恢复的差不多,加上她又日日敲打按摩双腿,或许才是她很快恢复的主要原因。 不管如何,能够康复就是最好的结果。 她神态坚定,不肯接受好意。玉瑶见状,黯淡了眼睛,恭敬道:“姑娘早些安歇,奴……这就回去了。” 整个宅院,玉瑶一个人伺候两个人,自然忙不过来。其实,这小丫鬟也是很累的。 倾城颔首,“你去吧。” 玉瑶关了房门退出,倾城忽然道:“明日,请为我准备些热水吧,我想……沐浴。” 自打被他们搭救,她还未曾洗过一次澡。因为身体不方便行动,总是玉瑶为她擦洗。 不管怎样擦洗,哪里能比得过泡澡来得痛快干净。 往日是因为她无法行走,玉瑶根本搬不动她,更不可能请苏子御抱她进洗澡桶。 自然,她也不好意思要求。 今日她顺畅的行走,已然没什么大碍。 洗澡,是最基本的要求。 玉瑶眨眨眼,“好!” 一夜安眠,倾城睡得很沉,连梦也没有。 早晨醒来,玉瑶已经等候在门口。 从半掩的房门看出去,一连下了多日的春雨,终于歇了。灰白的天空,漏出大片大片的湛蓝。 今日的阳光一定会很好。 “姑娘?”玉瑶提着热水询问,“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可以沐浴了。” 倾城微微一笑,“好。” 浴桶中撒着桃花瓣,粉粉白白实在美丽。薄薄的一层,刚巧遮了她水下的身影。 晨起沐浴,洗去满身污浊,还她一个干净清明。她闭着眼泡在浴桶中,脑海中一片空灵。 她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做,只希望尽快地好起来。 不管是身体,还是她的精神。 足足泡了半个小时,她才从浴桶中出来。依旧是用了全身力气,总算是安稳地穿好了衣裳,擦干了头发。 坐在妆台前,玉瑶帮她一下一下的梳着头发,她望着空白的墙面,勾唇,“这里竟然没有镜子。” 此前倾城身体不曾恢复,从来未曾要求过照镜子,玉瑶便也忽略这个点。 此刻被她问起,玉瑶眨眨眼,“对呀……房间里竟然没有镜子。” 倾城一笑,不再多言。 其实,她一开始就知道这屋子里没有镜子。只是,她所经历的事情委实太多,让她不愿意心中再起任何波澜。 所以,她从来没有要求过照镜子。 哪怕只是看一看她的脸。 说实话,她不敢看。 她怕。 她怕她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脸,完全陌生的人。 那样,她会以为她不是在看镜子,而是在看别人演绎的电影。那样,她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她还是习惯了她是丁雅,是年轻而有朝气的大姑娘。 换了是别人…… 当然,如今她身体日渐康复,很快就要恢复成当初的战斗力,她已然可以接受某些原本不愿接受的变动。 比如,换一个身份,换一张脸。 玉瑶不知道她心头所想,认真道:“奴这就去寻一块镜子来。”匆匆搁下牛角梳,出了门。 她眸光微闪,瞧着院中奔跑的身影,微微一笑。重新拿起梳子,她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头发,心情不急不缓。 过了许久,直到她的头发彻底干了,玉瑶才从外头归来。 果然抱了一块极大的镜子进门。 因为背面朝着她,她并不能看清楚镜子究竟如何。只觉得镜框上镂刻的花纹,十分繁杂。 玉瑶累得出了一身细汗,笑眯眯开口,“姑娘,看奴给您找了一块好东西。”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将镜子摆在靠墙处,指引倾城去看。 “姑娘一定不知道吧,这琉璃镜可是外来的宝贝,当初西王府……王,王公子送给咱们公子的礼物,公子都一直都舍不得给人的。” 有时候,倾城总觉得玉瑶说话有些结巴。 但似乎从未听她在关键时刻结巴过。 倾城点点头,听她如此夸赞镜子,不由得顺着她的手势看去。 一看,平静地脸色却乍起波澜,骇了一跳。 靠墙处,簇新的镜面闪着明媚的光泽,镜框俱是紫铜打造。那些花纹繁杂的花朵,古拙而惊艳,透着尊贵大气的美。 丝毫也不像若干年后,满身黯淡,布尽灰尘的样子。 没错。 即使一块镜子簇新,另一块镜子老旧。她却仍然能够准确的,毫不迟疑地认定,她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见到的两块镜子,其实是同一块。 是的。 这一块簇新的、满是繁复花朵的琉璃镜,正是河内精神病院中那一块。 那一块与病房装修风格为完全迥异的嵌入式镜子,此刻正安静地立在她眼前。 或许这世间相似的东西太多太多,或者这世间同一种东西,也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复制品。 她却始终相信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