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茶产自莒县,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品种,郗氏却偏爱,孟燕集向来只喝碧螺春龙井大红袍,对这个不屑一顾,夫妇两为喝茶的事也互相看不惯。
郗氏掏出自己的帕子擦他下巴上的水,眼角不防拐到跪在旁边的孟柿,她一双水润乌黑的眸子带着毫无防备的笑看着母子二人,神情满足欣慰,倒拿自己当了家里的人一样,郗氏顿觉被冒犯了,怒气上涌,想也未想将帕子往她面上一甩,同时听见孟柿啊了一声,显是打到眼睛了……
孟续成迅速转头, “你怎么还跪在这里?”
孟柿也委屈啊,郗氏问她是不是拿了狐媚子手段在戏耍老爷,又问她是否对少爷有不洁念头,这她哪敢承认啊?她顶了几句话不合郗氏的意,冬娘便让她跪了,此时被碰了眼睛,只觉得酸辣辣的,顾不上答话。
郗氏不露声色看捂住眼睛的孟柿,自己那方米黄色的帕子正落在她膝盖上,女孩子到底还小,跪在那里娇柔一团,如今捧着脸的样子更是可怜,孟续成这么一问,倒显得她有些恃强凌弱了。
冬娘弯腰捡帕子,“不过叫过来补点规矩”
孟续成问,“补规矩要跪着?”
冬娘又说:“小姨娘不好好回话,气着太太了”
孟续成哦了一声,还看着孟柿,终于又说:“我们家里待女孩儿一向宽和,她年纪和几个妹妹也差不多大,有什么不懂的,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叫她起来吧”
郗氏表情渐渐凝固,“女孩儿?……成哥糊涂了!她是妇人,再说了,咱们孟家姑娘闺阁严谨声誉清白,怎么能同从小无人教养的小户女孩子相提并论?”
孟续成闷了一会儿,还是道:“我是看她年纪不大,夏日衫薄,跪久了不好……”
郗氏看向低头揉着眼睛的孟柿,“这院里每天有人跪主子,成哥儿不见得个个来说情……要说,也该是你爹爹吧”
孟续成被堵的一时无话,但拗劲也上来了,直接走到孟柿面前,“我看了心烦不舒服,你起来!”
郗氏转开头,冬娘一看母子杠上了,便挤出个笑去搀孟柿, “好了,姨娘起来,太太也不是真要罚你,不过都是为你好罢了!”
孟柿起身后仍旧低着头,刚才那帕子正好打在眼睛上,现在是泪流不止。
郗氏才不想再看她,“算了,你且去吧”
孟柿站着没动,“去吧!”冬娘又催,
“这里太太和二爷要说话”
嗯,孟柿只好往外走,眼睛糊了看不清路,膝盖一软晃了一下竟向右边跌去,“当心!”孟续成手臂一伸扶住她的腰,她吓呆了!张大嘴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颊边有泪,这傻样非但不难看,竟是特别动人。
郗氏气的拍了下桌子,冬娘怒道:“可站稳了!这是跪了几个时辰啊当着爷们的面腿就软了,谁打你了罚你了,这几滴泪哭给谁看?知不知道妇人要检点”
孟续成打断她:“你看不见她眼睛碰了?再说她也没往我这边倒,难道非要她摔在地上你才满意?到底她还是爹爹的人,这请个安就摔伤了,母亲面上也不好看”
郗氏抖了衣袖道:“成哥儿可还顾得自己面上好看?跑到母亲院里管姨娘的事可还使得?”说着转向孟柿撒气,“你这个不安分的,一来先勾了老爷失魂,再又引得我儿怜你,你左右逢源的功夫既如此厉害怎不去做那青楼花魁,早就客源茂盛了!”
孟柿险些要气晕过去,正欲辩驳几句却看着郗氏那张脸,是她娘亲啊!再说顶完了呢,以郗氏不依不饶的性子,必有不绝之后患,再看孟续成背手站着眉头锁了,便知他脾气也来了,这个哥哥,平日里不爱管闲事,总是轻描淡写的态度,一旦惹恼了也是八匹马拉不回头的主儿!正想求他不要开口。
哪知孟续成已经说了,“她出身贫寒,却不是那杨花之性,因举目无亲投奔来的,在这家里也是四下孤零,她不曾勾引我,是我见她年幼弱质替她说句话罢了!母亲何苦讥讽她……”
郗氏待要再说,又觉得为了个小妾闹得母子不和有点不上算!况且自己越打压这小妾,儿子越觉得她可怜,便瞪他一眼,转向另一边闷坐,冬娘去拉了拉孟续成的袖子,“二爷明明是来看太太的,太太也高兴的很,怎么为了个外人闹得这样,二爷一向孝顺,少说两句吧!”
孟续成居高临下道,“你现在劝我倒是明白,不如平日里少挑唆着些,母亲心大,许多事情未必看在眼里,本可清闲享福,你却爱把个鸡毛蒜皮当大事伤她脑筋,说是为她着想当好她的耳目,有时就是添乱!”
冬娘面皮一臊,她是陪嫁,这院里的第二号人物,郗氏都很少对她说重话,就是因为郗老夫人怕女儿粗放不周到出纰漏,才特地派了比较仔细计较的她从青州跟到苏州来,她汉子也一起带过来,在孟府大花园外隔着后街东南角单独有院子的。
但是别人尊重她,二爷照样可以骂她,且没处说理去,一转眼看到妙目闪闪的孟柿鲜洁可人,也是恼怒,之前在她面前她何等有尊严,心道要不是为你,我何必招这屈辱,便说:“姨娘还不走?等着领赏钱还是等着老爷过来救你”
孟柿终是压下心头的委屈福了福,孟续成侧过头正好看见她贝齿咬着下唇,嘴角僵硬的绷着微颤,又看她右手食指紧紧掐着拇指节,心里顿时大恸!
这些动作孟柿只有在委屈伤心时会做,再看两个人身形胖瘦差不多,头脑一热就转身站在郗氏面前,郗氏还气着呢,莫名其妙抬头,看着他表情激动和红了的眼眶,奇问:“怎么了?”
孟续成刷地一伸右臂直指孟柿,“请母亲成全我,把她放我屋里吧!”
这头孟柿一晃,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