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之二人刚走进院子,就见绿杞拿着她的大氅,神色焦急的站在门口。孟琮沅深沉的眸光只淡淡一扫,她已面色发白的跪在地上,完全没了平时泼辣机灵的样子。孟琮沅并不说话,率先走进了屋内。 昭之跟在他身后,留心二人的一举一动,将他们的表情动作尽收于眼底。走到门口,昭之回头看到她乌黑的头顶,寒风乍起,树上细碎的雪飘下来落在她鬓上,她一阵瑟缩。昭之扬声道:“还不进来奉茶。” 孟琮沅端坐在椅子上,昭之陪坐在一边,身子竟有些疲倦,她开始怀疑那个跟着师兄于各国之间东西奔走,动辄连夜赶路的自己还是如今的自己吗。 绿杞给二人添好茶,有细碎的雪花随着阵阵寒风从窗外飘了进来。孟琮沅眼风一扫,绿杞战战兢兢的去关了窗户,昭之默不作声的喝茶,那是她先前执意要开的窗户。看着自进屋以后呼吸都放轻的绿杞,她有些后悔之前的固执,也更诧异于他对孟琮沅的深深敬畏。 “我想吃柑橘,你去拿些来。”昭之不忍见她一副战战兢兢的畏缩样,便打发她出去。 “是。”绿杞恭敬的退了出去,直到关上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孟琮沅抿一口茶,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打量,扫过她放在小桌上的书,那根小小的筚篥,最后落在簸箕里的一个香囊上,柔滑的丝绸面料,外观甚是普通。他伸手一捞,那小东西便躺在他掌心,带着点熟悉的清幽药香,像是她身上的味道,青色的丝绸面料,简单绣着火云纹样,下端还没有系珠宝流苏,这是一个半成品。 昭之回头,见他掌心里的事物以后,着急的伸手要去抢。“你干嘛?” 她也是第一次绣这种东西,这两日闲来无事,绿杞拉着她绣着玩的。她装了些凝神静气的药材,想着给师兄助眠。这种法子是她在一个小镇看到一位大娘给自己的孩子做的,做好之后挂在床前就可以了,小巧方便适合师兄这种常年奔波的人。 孟琮沅见她面色窘迫发红,想到那个被她珍视的筚篥,面色一沉,“这个看着不错,我正好缺一个。” 他说完背过身去,直接系在腰上,昭之一时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缺的话我给你另做一个就是,这个还没做好呢。” 她做的这个香囊,外观普通,针脚普通,除了里面她配的几种药材,实在太不起眼了,根本配不上他这样高贵的身份。 “不用了,我看这个就甚好。”孟琮沅狠狠的将香囊在腰带上打了个死结,然后转身斜睨昭之一眼,面露得意之色。而昭之无奈看他的反应,孟琮沅忽地觉得心里的郁结之气消散了大半。 “那你先摘下来,我把这个系上去。”昭之从簸箕里找出之前扎好的流苏,扬起手给他看。 孟琮沅扬眉,勾起香囊,翘起香囊的下端,“就这样系吧。” 昭之看着他,面容清隽气势俨然,身材挺拔颀长,做出的行为却宛如幼童,稚气可笑。她想起资料上看到的,他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弱冠刚过,行为难免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和偏执。 昭之只来得及将流苏系好,钟九已经在门口敲了两下推门进来,孟琮沅转头看他,眸光深邃。 钟九冲昭之点点头,又退了出去。孟琮沅满意看了香囊一眼,然后轻声对她说,“得空再来看你。” 昭之微微一笑,站起身,孟琮沅将她按在椅子上,拉开门走了。 又喝了几日药,昭之带着绿杞出门一趟,整个罗芜州银装素裹,阵阵怒号的寒风,在整个城里来回穿梭,发出的响声彷如鬼哭狼嚎。街上零零落落走过都是衣衫褴褛神色悲戚的百姓,倒也没有绿杞先前说的那么凄惨,却也丝毫没有一点即将过年的喜气。 昭之走了几条街,买了想要的东西,觉的身体有些疲倦,兴致缺缺,便在绿杞的催促下,回了小院。 翌日一早,钟九便派人过来,将绿杞准备好的几箱子行李搬上车。昭之打量了一下,没有看到孟琮沅本人,他们一行三辆普通的暗青色马车,还有几匹马。一辆放行李,她和绿杞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昭之不知道孟琮沅是不是在另一辆马车上。她们一上车,车队即刻便启程了。 这一路,没见着孟琮沅,天气始终不见放晴,所幸也没再下雪,只是寒风吹个不停。昭之只能每日窝在马车里,看书睡觉,喝喝小酒,和绿杞闲聊,倒是再没犯病。她们的马车里铺了好几个软垫,靠在上面相当舒适,比起之前在商队要轻松许多。 到第五天车队经过雁山时,孟琮沅一行人已在山脚等他们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那天抢羊肉的紫衣少年。绿杞告诉她,此人名唤姜晏,是姜绍上将军与固成公主的嫡幼子,有这样的身世也难怪他飞扬跋扈、气焰张狂。 昭之坐在车上看着他们伫立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昭之发现在孟琮沅身后,还有一个眼熟的人,那日给她送饭的青衣女子。绿杞注意到她的眼神,机灵的解释道:“那位是钟灵毓,钟氏女,主子身边的大丫头。” 昭之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回孟琮沅身上,他正和身边的钟九说着什么,面色平和,钟九却是一脸沮丧,不住点头。不远处紫衣少年却神色慵懒的站在一边,嘴里咬着一根稻草,他模样俊美、气质出尘,即使如此懒散的姿态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 身边的绿杞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看得双目发直,忍不住轻声叹息:“姜绍将军英武不凡,据说当年的固成公主更是倾国倾城的绝色,这位小公子年纪轻轻就已长得惊为天人了,成年以后不知道要迷惑多少姑娘的芳心了。” 昭之想起另一位和他一样明亮的少年,又问,“他们姜氏的公子,外貌都很相似?” 据她所知,上将军姜绍,和京城国舅姜氏虽是同族,但并不是亲兄弟。姜家虽有世袭的候爵,但是靖国发展数百年到后来狼烟四起,多面作战已是常态。姜家培养起来无数子弟送往战场,又有无数子弟牺牲在战场。不知到了哪一代,姜氏嫡系居然在战场上死绝了,于是皇帝便下旨,姜氏爵位可由当家人或者族长任命,于是姜家这赫赫战功与荣耀就世世代代的延续下来了。 先帝在位时,姜氏在战场上人才凋零,名气日渐式微。姜绍这个名字突然横空出世,先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年之内平息了为祸数年成王叛乱,又跑到京郊去强势镇压农民起义,一时间名声大噪,先帝更是荣宠万分,将掌上明珠固成公主许配给他。娶了公主之后,这位官拜上将军的大英雄,聪明的意识到了危机,又激流勇退的主动申请去东境镇守。是以,他是多疑寡恩的先帝时期仅存的几个功臣之一。 而姜氏士族的起源,据说姜氏祖先在侯爵加身的时候,就开始注重从旁族子弟里挑选子孙培养他们入仕为官,经过了几代人的努力也渐渐在前朝站稳脚跟。姜氏名门士族这一支与世袭罔替的武职大不相同的是,他们是真真的世袭,家规森严,非常注重于培养继承人,每任继承人都是经过了千辛万苦重重考验才当起了家,经过百年努力早已成为名门贵族的中流砥柱,在前朝更是手握重权,风头早已盖过了原来的世袭武职。 到了姜厉这一辈,他自己官拜一品封为丞相,总领百官,主持朝政。他嫡亲妹子入宫数年,已经封为贵妃。姜家光耀明媚,荣宠不断,可说是盛极一时。 绿杞想了想,疑惑的问,“您说的是姜晏小公子和姜舜小侯爷?” 昭之点点头,这二人除都爱穿紫衣,容貌俊秀,性情乖张,长相却是有七成相似的。 绿杞摇摇头,“姑娘您有所不知,小公子和小侯爷二人的娘亲是表亲关系,二人长相又随其母,所以很多人就会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呢。其实姜氏的公子们,长相还是很有区别的,像姜涣公子和小公子是亲兄弟,但他的长相却硬朗得多,双目异瞳带着邪气,他的生母是胡族女子。” 二人说着说着,视线又在姜晏身上停了几次,马车已到近前停下。 孟琮沅当先走到昭之面前,高大的身姿将身后的诸人挡了个干净。昭之跳下马车,她穿着男装做什么都很方便,对他微笑,“还以为要到京城才能看到你。” 孟琮沅看着她精神奕奕,嘴角微微勾起,“有点事情耽搁了,还有几天路程,我们一起走。” “我们这样慢行,会不会耽误啊?” “时间刚刚好,再过几日我们正好赶上京郊一年一次的集市,你肯定会喜欢的。” “那可一言为定,到时候要让我玩过瘾再走。” “恩,听你的。” 二人站在车前闲聊,孟琮沅身后的姜晏却是不耐了,“我说你们就不能上车聊吗,在这喝西北风。”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二人,径直上了昭之刚坐的马车,在他身后的钟灵毓也跟着上了马车。 昭之费解的看着晃动的车帘,这一路她吃住都在马车上,现在上来这几个人,她开始疑惑了,问孟琮沅,“不是还有一辆马车吗?” “那车上什么都没有,冷死了。”车内传来姜晏闲闲的回答。 昭之又跳上车,揪着大手大脚躺在她座位上,吃着她的零食,还支使她的丫头给他捶腿的某人衣领,“喂,你给我下去,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姜晏懒散的扔一颗梅子到嘴里,斜着眼淡淡扫了她一眼,“这里只有两个丫头,还有别的女人吗?” 昭之伸手挡住胸口,被他轻佻的语气气得满脸通红,她虽然穿着男装,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儿家。她眼珠一转,脖子一梗,硬声硬气的说,“也是,你们上来以后咱们车上可都是美貌小女子,你就待在这里吧。”美貌小女子这几个字她特地一字一字说,说完之后昭之神气的撇了他一眼。 他面容秀丽,身形纤瘦,穿着一袭紫衣,带着少年人的聆韵之气,斜依在靠垫上,美得惊人,雌雄莫辨。 一旁的绿杞闻言早已弯腰捂嘴咯咯笑个不停,浑身抽搐不已,就连一脸严肃的青衣女子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不住打量斗嘴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