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微仰着头,声音软糯,黑白分明的水眸带着乞求看向他,分外可怜可爱。元锐看向她,气势逼人,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松口。 田诺攥着他衣襟的手微微晃了晃,甜甜笑着又添了一句:“元将军,今日是元小郎君归家的大喜日子。” 娇憨的模样像极了他幼时养在东苑的小兔。元锐目光闪了闪,气势微敛。 元如意左右看看,帮腔道:“阿兄,傻妮既然帮她说话,你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元锐看了元如意一眼,神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 元如意一声欢呼,拉着田诺眉眼带笑:“阿兄答应了。” 田诺眉眼弯弯,道谢道:“谢过元将军,”又对元如意道,“谢谢元小郎君。” 元如意不满意了:“我叫你傻妮,你却叫我元小郎君,也太生疏了。你可是我未来媳妇……”他猛地捂住嘴,欲盖弥彰地道,“阿娘说,还没定亲,我不能乱说。” 真是个孩子!田诺啼笑皆非:“你再胡说,我就真不理你了。” 元如意噘起嘴道:“不说可以,你得叫我如意,不能再叫我元小郎君。” 田诺点了点头,成交!她可不想莫名其妙被这样一个小豆丁口头上占便宜。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古代不比现代,极讲究男女大防,女儿家的名声重要。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呢。 另外,她趁机提出要求:“你也不要叫我傻妮了,我有名字!” “不叫傻妮叫什么?”元如意委屈,“我都习惯这么叫了。” 田诺郁闷:“反正叫什么都比叫傻妮强。” 元如意更委屈了:“可阿娘说我还不能叫你媳妇。” 田诺:“……”这孩子,是不是有健忘症,刚刚怎么答应她的? 一旁,元锐的目光掠过两只小的,若有所思:父亲素重门第,这田小娘子身份不明,他怎么肯?但,空穴不来风,如意说这话总不会没有来由。 他到这里原本也只为了看看元如意的状况,顺便向田诺道歉,事既办完,他示意两个小的继续进食,转身欲要离开。 元如意一把拉住他:“阿兄,你是不是要送那两位去府学?” 元锐点了点头。 元如意眼睛一亮:“能不能带我和傻妮也去瞧瞧?” 元锐还没来得及开口,田诺立刻申明:“我脚上疼得厉害,不方便去。”开玩笑,白雁归那厮,她躲他还来不及呢。他要她做的事,她已做到。她自己还有一堆问题没解决,哪有心思去看他的热闹。 元如意一拍大腿:“是哦,我差点忘了,我让阿娘给你请大夫。”一边往外跑去,一边不忘回头对元锐嚷道,“阿兄,我去去就来,你记得等我。”浑然不管身后一堆侍女叫着“三郎君,慢点”。 元锐和田诺对视一眼,看到对方脸上同时浮现的无可奈何之色,都是一愣,随即一齐笑了起来。 仿佛有无形的隔阂被打破,气氛轻松起来,元锐姿态随意地往廊柱上一靠,随口道:“如意还是孩子脾气,田小娘子见笑了。” 田诺笑了笑,神情落寞:“我倒是羡慕他得很。”有人宠爱的孩子才不必急着长大,曾经,她也是父母捧在掌心的小公主。她忍不住抚向手腕上的雨花石珠,心中伤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听妈妈唤她一声“囡囡”。 元锐一愣,似乎这才想起田诺看着懂事,其实年纪比元锐还小一些,偏偏失了父母,无人宠爱,再不能如如意一般肆意任性。他刚刚那话,简直直戳人的心肺啊! 他难得的感到了不自在,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其实是说……我……”他望着对面小姑娘低垂的眉眼,耷拉的肩膀,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那时他生母亡故,父亲忽视,在偌大的元府中无依无靠,仿佛隐形人般生存着,看着刚出生便受尽宠爱的嫡弟,心情也是这般的羡慕又酸楚。 他是个男儿,尚且如此,何况如此纤细敏感的小姑娘,她该是何等难过?陌生的怜惜之念升起,元锐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第一次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笨拙。 不会说话便索性不说了,他对侍女们吩咐了一声:“好好服侍小娘子。”转身颇有些狼狈地退了出去。 飞奔回来的元如意:“……”气得跳脚,“阿兄骗人!”红着眼睛追了出去,差点和推门而入的春桃撞个正着。 春桃“唉呀”一声,吓得白了脸。还好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及时将元如意拎到一边,元锐的声音响起:“你这毛毛躁躁的是做什么?” 元如意大喜:“阿兄,你没走啊!” 元锐非但没走,还带了冻伤药过来,嘱咐春桃仔细帮田诺上药,又关照田诺安心住下养伤,叫下人好生照料。 元如意大奇:“阿兄,你连两个姐姐都不怎么理会,怎么对她这么好?” 元锐看了他一眼,问他:“你还要不要跟我去府学?” “要,要!”元如意立刻把刚才的问题忘了,笑逐颜开地道,“阿兄你答应带我去了?” 元锐点点头:“时候不早了,走吧。” 元如意欢呼一声,欢欢喜喜地跟着元锐往外而去。 * 大夫看过田诺脚上的伤后,田诺便让春桃带她去见郡守娘子致谢,顺便请求郡守娘子允许她在元家多留几日。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她现在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贸贸然地离开元家,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她需要缓冲时间来了解这个世界,找到生存之道。 元锐虽然说了让她留下来养伤,但元府的女主人毕竟是郡守娘子。 郡守娘子并不在,只留下话来,让她先在客院鸿雁斋住下,好好养脚上的伤,别的事等她养好伤再说,竟是不需她开口。 田诺意外之极,她救元如意,本是指望元家念在她这点好处,给她找个安身立命之所,因着蒋浩卿和白雁归之事,她开过一次口,倒不好再为自己多求什么。结果没想到,郡守娘子竟主动开口将她留下。 她谢过郡守娘子,在元家暂时住了下来。 鸿雁斋位于郡守府内院一隅,紧靠院墙,院墙外是一条小巷。靠近便能听到走街串巷的小贩时而通过,车马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地方不大,只小小的一个院子,三间屋子,墙角种两棵槐树,两树之间居然还架有一个秋千。 院中原本只有一个姓夏的婆子负责洒扫,郡守娘子见人手不够,又将春桃拨给了田诺。 田诺由春桃背着进了屋子,见里面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布置做厅堂,摆一张低矮的花梨木条案,条案上供着一个梅瓶,上方悬一副竹刻拾履图,两边则是两具铺着墨绿洒金锦缎坐垫的坐榻。 卧室设在东屋,同样的花梨木家具,床榻、妆台、多宝格一应俱全,西屋则做了仆妇们的住所。 田诺从昨晚就没有休息好,折腾到现在,早就精神不济,可心里存着事,怎么也睡不踏实。索性把春桃叫来,向她打听元家的情况。 春桃哪会防备她这样一个小不点,能告诉她的,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田诺这才知元家在当地是怎样显赫的存在。 大衍朝治下分为十九郡,吴郡乃其中大郡,下辖建业、淮扬、晋陵、姑苏、余杭等诸府,正是大衍最富庶地区之一。郡守作为一郡之长,军政一把抓,权力极大。 元家从元慈的祖父那一代就是吴郡郡守,把持着整个吴郡的军政大权。元慈从父亲手中接过郡守之位已近十年,励精图治,任用贤能,将吴郡经营得铁桶一般。整个吴郡虽然明面上还尊奉大衍天子,实则已成了元家的私人王国。 如今,元慈年已四旬,膝下共有四子二女。庶长子元锐十七岁,乃婢女所出,身份低微,十二岁便上了战场,凭军功挣得一席之地;庶次子元钊十三岁,为贵妾魏氏所出,不喜舞刀弄枪,反爱文墨,元慈将他送去了府学读书;三子元如意七岁,乃原配杨氏所出嫡子,身份贵重,外家杨氏家族世代盘踞淮扬之地,与吴郡互为犄角,深得元慈倚重;幼子元钟刚刚三岁,则是续弦恽夫人的独子。恽夫人便是现任郡守夫人,出身晋陵望族嫡支,身世也极为显赫。 两个女儿一嫡出,一庶出。长女如珠十三岁,为已故嫡夫人杨氏所出,是元如意的胞姐。生母亡故后,说是养在恽夫人膝下,其实一多半时间都住在杨家,就算回郡守府,也是自居一个院子,连恽夫人处的晨昏定省,也多以身体不适的缘由推了。次女如瑶九岁,跟着生母颜姬生活,听说生得聪明伶俐,娇俏可爱,甚得元慈喜欢。 田诺觉得意外,没想到恽夫人竟是元如意的继母,看两人相处亲昵和谐,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反而是大娘子元如珠,虽是元如意嫡亲姐姐,对恽夫人态度却截然不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田诺支持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