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半年前了,初见那小家伙时秀才以为它是灰的,被王猎户大喇喇地丢在一堆刚剥完的野兽皮毛里,也是这样可怜巴巴地蜷成一团。
那天日头很好,阳光把小家伙晒得暖烘烘的。它大约是困极了,身下的皮毛垫子又软,于是也顾不上自己正在集市上被人售卖,四只小爪紧紧抓着蜷曲的细尾巴尖儿,闭着双眼呼呼大睡。
他们镇上每月逢五就有集,卖售的东西都是些野味吃食,牲口容器,过冬用的炭,下了雪要穿的厚皮袄子,应有尽有。然而那时候的陈秀才还是个穷秀才,几乎什么都买不起。
他先是一早在家门口卖了几幅画,梅兰竹菊,吉祥对子,抱着鲤鱼的招财童子。离年关还有个把月,买年画的人不多,秀才只勉强挣回点纸墨本钱。收了摊,他拐进粮米店量了一斗小米,虽不太够,也勉强能撑大半个月了。大半个月后街里街坊要备办年货了,他的对联年画生意大约能好些,到时候约莫也能吃上顿肉。
秀才在正午的大太阳底下眯缝着眼睛,一面走一面这样胡思乱想,念及那顿将来能吃到的肉,他便有点儿高兴,不由地哼起小调儿来,却不想那日却被街边的王猎户注意到了。
“嘿,陈秀才!这样高兴?过来过来!这边有件好东西留着给你!”王猎户喊,咧嘴露出一口雪亮的大白牙,晒过头的黝黑面庞油光水滑,一看平日里就没少吃肉。
好几个月没见过荤腥的秀才那时对有肉吃的人颇没好气,因此最讨厌王猎户,日常见到他总要绕着走!好像生怕闻到人家身上的荤腥味道,要污了他常年清修。王猎户却没这么多忌讳,见了陈隐就想往上扑,恨不得在他身上打几个滚,好把自己的一身油泥都滚在他袍子上。
其实要说起来,陈隐和王猎户从前还做过几年同窗的。王猎户的爸爸也是猎户,生计还可以的时候将儿子送进了镇上的私塾,巴望他能识文断字,最好将来也能考取个功名,不仅免了全家的劳役,也好让他这个当爹的脸上有光。
谁知这小子抓山鸡野兔很灵,进了学堂脑子却立马变成榆木疙瘩,上了四年学,大字没认识几个,倒学了一肚子淘气,不是用墨笔给打盹的先生画胡子,就是偷了自家的皮毛腊味请同学们喝酒下馆子。气得他爹把他抓回去痛打了一顿,从此绝了念书上进的心。
王猎户看见了陈隐,故意直起嗓子高声嚷道:“秀才!你背着那一口袋是啥?该不会又没钱买稻米了吧?”
陈隐气急败坏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恨不得用小米口袋堵上他的嘴:“住嘴!叫那么大声怕街上的人都听不见吗?”
猎户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的摊儿道:“刚捉了只小东西,你要不要?”
秀才口袋瘪瘪,没好气地挥手:“不要不要!少来尼姑庵门口梳头发,臭显摆。”
“哎哎!”猎户见他要走,连忙伸出双手拦住,“不要你花铜子儿,看在我们昔日的同窗情谊份上,送你的。”
“送我?”秀才留了步,低头去看,却正看见那只灰扑扑的小狗。
“你瞧!”王猎户也不顾那小东西是不是正睡着,一伸手将它提了起来,原本那蜷成一团的小小身体顿时被拉成了一长条,“这么小一点点儿,剥了皮也没半两肉!要做下酒菜吧,还不够给我爹塞牙缝的!还是个没见过天日的小东西呢,啧啧,可怜见儿的。送你了!”
活的?陈隐吃了一惊,把脸凑到它近前细看。小东西很快被弄醒了,极不高兴地在猎户手里扭了扭,还抬起右边的小爪子揉了揉眼,然后瞪起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向秀才怒目而视。
“哟!这小东西,看着还有点儿脾气!”陈秀才高兴起来,从王猎户手里把它接过来颠了颠,果然没几两重。
王猎户笑嘻嘻地收起了摊子,豪爽地朝他摆了摆手:“你留着吧,再养大点儿,也够一盘子肉!若不想吃肉,剥出来也是一张好皮子呢!我要去李财主家送皮料,就不请你到我家喝酒了,等改天闲了再约。“
吃肉?剥皮?秀才和手里的这只小东西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忽地手指上一疼,小东西竟亮出一排森白的小牙齿,在他捏着它脖子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一日,陈隐肩上扛着一袋小米,怀里塞着一小只毛茸茸的灰东西,兴冲冲地往家走。
“哟,秀才!你这是捡了只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