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寒山寺委实太过破旧,京中少有人前来上香还特意要住上几晚的。这整个庭院单单五间禅房,也就姜慕姻一行人住了三间。
姜慕姻和杏儿住相邻的两间,两个小厮住在靠庭院大门的屋子。
因着庭院本来除了他们以外没人住了,一贯清净,于是姜慕姻也如往日一般,一进院门就准备摘下帷帽。
却不料今日,她刚进院子,抬起头就瞥见里头一间屋子外,竟站着两个背手而立的男子。
姜慕姻愣了愣,抓着帷帽边沿的手松了开。
两名守门男子皆是一身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瞧姜慕姻几人进来,倒是先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而后不见有异样,才回过头去,站直了身子继续守门。
杏儿瞧着微微皱了皱眉,忧心地看向姜慕姻。
姜慕姻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杏儿的手,又令两名小厮不用再跟着伺候了,回自个屋中歇息便是。
小厮很快领命退了下去,而杏儿却随姜慕姻走进了屋里头。
杏儿进屋后,很快转身准备关门。可手搭上屋门的时候,她看着正对面两个一脸冷意的男子,还是再度深深皱了眉头,没做犹豫就打开了手中捏着的东西。
屋内木桌旁,姜慕姻已然脱下帷帽,给自己倒了杯水,可刚饮了一口,女子柳眉就微微一蹙。
杯子很快被人重新放回了桌上。
姜慕姻抬头起来,准备让杏儿去泡壶府中带出来的热茶,却看着这丫头垂着脑袋瓜,居然已经在忙着锁门了。
“这会日头还没下去,你这么急着锁门作甚?”
杏儿才把屋门妥妥贴贴地上了锁,刚转过身来,就看着女子眼眸半抬,坐在桌旁好以闲暇地看着自己。
杏儿看着姜慕姻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又没忍住先叹了声。
“小姐!”
姜慕姻挑了挑眉,预料接下来定是又逃不过杏儿一番碎碎念。
果不其然——
很快小丫头就朝自己走了过来,开始喋喋不休:“您说这虽是寺庙,可您住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破禅房,还与这些陌生男子同一庭院,若是老爷醒后知道了您为他请大夫委屈至此,定然心疼不已啊——”
姜慕姻眉梢微挑,环视了屋内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面前的茶壶上,颔首淡声道:“确实是过于简陋破旧。”
一回屋,连口热茶都没有,着实让她颇不习惯。
杏儿瞧姜慕姻应了自己,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终于劝动小姐,可谁知刚舒展了眉心,就看着姜慕姻把茶壶拎到自个跟前。
“杏儿,不如先去替我沏一壶新茶?”
......?
难道不是应该说准备打道回府的事了吗?为什么又悄无声息转移了话题......?
杏儿顿住,没反应过来,双手却是本能地伸上前去接过茶壶,然后很快又听得女子催了她一声,声线带着少有的娇软。
“快去,渴着呢。”
杏儿一噎,看着她家小姐仰着小下巴,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女子的一双水眸似嵌着璀然的盈光,巴掌大的小脸秀美绝俗,叫人看上一眼就心软得厉害。
杏儿心中微叹,认命地抱着茶壶转身走向屋门。
因着门刚刚被她锁上了,杏儿只得再掏出钥匙,一手拿着茶壶不方便开锁,她又只好走回来先把茶壶放回桌上。
谁知正重新走到门边,就听得身后女子一声打趣,“傻杏儿,就说现在尚早,让你刚刚不用急着锁门。”
“……”
奴婢还不是怕万一外男闯进来唐突了您的美貌!
眼瞧这小丫头一张小嘴愣生生气得抿成了一条直线,气呼呼地回过头来瞪她,姜慕姻忍住笑意,不再逗人,忙起身推着杏儿的两肩,把人再给推回门边。
“我的好杏儿,知道你是忧心我。可眼下咱在寺庙里,又是光天化日之下,哪有那么危险?”
姜慕姻说着又笑着轻摇了摇杏儿的双肩,道:“我多注意些不出门露脸便是了。如今我正渴得厉害,杏儿能否赶紧先去给你家小姐沏壶茶?”
杏儿内心轻叹,垂下脑袋,认真开锁。
门锁很快被打开,杏儿转过身去拿茶壶,又走回了门边,看着女子怡然地倚在门后盈盈地看着她。
杏儿没忍住又叹了口气,再叮嘱了姜慕姻一声:“小姐您可千万别出门,万一叫人认出您来,可委实不妙!”
堂堂国公府千金小姐,平日出个府都要封路遮帘的,这独自一人跑到这破寺庙住了好几日,传出去怕是得让京中一众世家贻笑大方!且如今小姐正值待嫁芳龄,名声是万万出不得半分差错的!
杏儿看姜慕姻含笑点头,才放心拎着茶壶出去。
屋门很快被关上,屋内一瞬就安静了下来。
香炉在屋中高架上的一尊佛像旁静静燃着。
姜慕姻习惯了国公府中上好的熏香,对这拜佛用的竹香着实闻不惯,她细眉微拧,手拿锦帕挡鼻,偏了偏头,眸光落在门边的一扇同样紧闭的窗户上。
然后很快发现,这一扇窗户居然是屋中唯一一扇。
难怪她好似快要被醺窒息了。
姜慕姻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她径直走到了窗边。
不过女子纤手搭上了窗户之时,还是微顿了一下。
姜慕姻没忘杏儿刚刚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过......
她又不出门,只是开个窗缝透透风总该不会被人瞧见什么吧?
况且她可以去屋中另一侧呆着,只要不在窗户边上站着,屋外的人也瞧不见她。
思定,姜慕姻就推开了窗。
原想着把窗户开了就走,却在抬眸看到窗外一幕时,姜慕姻身子一顿,视线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很难移开。
门外,不过是个男人。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戴着阴森幽暗面具的男人。
那面具单单挡住了男人的眉眼,不知仿的何种妖魔鬼怪,一半是青绿泛寒的野兽模样,一半却是男子棱角分明的薄唇,半魔半人,委实诡异可怖。
他生得十分高大,站在她对屋门外那两个体格本就挺拔的守门男子身旁,竟还把两人衬得都瘦小了许多。
两个守门男子应该是这个男人的下属,姜慕姻看到男人侧着身子,在门口与他们细细交代些什么。
似察觉到女子的目光,男人很快偏过头来,姜慕姻一惊,低头,关窗,一气呵成。
“砰”地一声,窗户被关得严严实实!
女子容颜一晃而过,霍衍没看清她的眉眼,只看到女子头顶戴的珠花和玉簪。
不过是一女子,许是胆小,被自己模样吓到了,霍衍显然已经习以为常,颇不在意地继续交代下属。
“那事便按本将刚刚所言去办,你们无需再在这守着,本将要在这寺中住上几日,尔等先行回府。”
两名下属齐声抱拳应:“是。”随后很快步出院子。
庭院中,独剩霍衍一人,他站在门边,正要转身入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住,又莫名其妙地转过了身子,紧紧凝着刚刚那扇被人飞快关上的窗户。
男人背脊挺直,眼眸幽邃漆黑,脑海中再度闪过这些年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尖上那一抹娇靥。
不过是这样想着……他竟已经无法克制地提步上前,直接大步走到了对面禅房的门口。
手刚刚抬起要敲门,却恍然惊醒般,霍衍僵住,面具下剑眉一拧。
他定是太思念她了,竟将他心头人儿的模样直接与刚刚那女子联想成一人?
她乃国公府嫡女,身份尊贵,怎么可能来这城郊的破寺庙呆着?
霍衍垂眸自嘲一笑,把准备敲门的手放了下来,没再迟疑,转身走回了自个屋里。
屋门被关了上,偌大的庭院再无人烟。
恐是正值初春时节,寺庙墙边一株桃花开得茂盛簇拥,一朵朵迎风初绽,嫣然含笑,娇嫩得仿佛百里胭脂云。
阳春三月,春意正是最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