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爷是中了毒?!”
国公府正房大院里,几个衣帽周全的小厮垂首屏息站在房门帘拢外,猛地听得里头女子一声尖厉的低呵都吓了一跳,直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屋中,床榻上躺着一眼眸紧闭,脸色泛青的中年男子,而其身旁还坐着一华衣妇人。
妇人眼角已有几抹浅浅的鱼尾印迹,但面容仍旧秀丽婉约,略有几分楚楚风姿。
此时,妇人双手紧握着床榻上昏迷着的男子,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满脸焦急无措,哭肿的眼又蓄满了泪花,倒是惹得身侧的丫鬟忙出声劝道:“林姨娘,快仔细着自个身子,莫要再哭了……”
姜慕姻看着父亲塌边的林柳依,蹙了蹙眉,没有开口。
身后,一两鬓斑白的老人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悠然自得地拿起茶盏,品了一口国公府上好的龙井,眯着眼,一脸满足。
而后饮罢,才又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塌边情形,再给补上一句:“对了,这毒世上暂且还无药可医。”
“……”
林姨娘顿时哭得更凶了,丫鬟们都劝不住了。
姜慕姻身侧握着锦帕的手也紧了紧,视线从父亲脸上移开,转过身来看着沧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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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鹤便是隐居在寒山寺里那个医术高明,却性情古怪的神医。
此人已到了花甲之龄,却一身精神气。不行医治病之后,恐一身精力无处使,便爱上了整蛊人,跟个老顽童似的。
那日,侠士好心陪她一并去到神医禅房,正巧见得沧鹤在院子里拎着包袱正和小厮双全推推嚷嚷,就要离开。
姜慕姻心急,急忙上前,谁知自己还未开口劝道,却见沧鹤对着自己脸色赫然一变。
正经不少,严肃不少。
姜慕姻那三日来虽只与沧鹤见过两面,但从未见过神医如此脸色,整个人瞧着都僵住了,而后又突然嘿嘿一笑,道了一声:“霍大将军,好久不见——”
姜慕姻当时顿了片刻,恍然意识到什么时,却见身后的男子已经大步上前,直接拎起沧鹤的后衣襟,把人拖进了禅房。
门“砰”的一声关了上。
姜慕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又打了开来,姜慕姻就看着一向傲气的神医走到自己跟前,变脸似的对她和煦一笑:“走走走。”
说着就自个先往前走去。
姜慕姻愣住,迟疑地转过身去,却见神医已经走到拱门边上,正看着自己没好气地催促:“小丫头,你还救不救你父亲了?”
……
而后,沧鹤便真的与她一并来到国公府,诊治了她病榻上的父亲。
但当日男子究竟在屋里与神医说了什么,竟让其这么快就松动,姜慕姻却始终不知。
只知晓了原来夜里救她一命的侠士竟就是当今倍受天子宠信,朝野上下炙手可热的人物。
庆朝的辅国大将军,沙场战无不胜的战神。
霍衍。
……
霍衍?
姜慕姻当时有些懵。
但却也更笃定。
自己先前果然是不认识他的。
不过……他却为何识得自己?他们明明应该是素未谋面……
姜慕姻微拧着眉,思绪纷杂,却猛地见得林柳依突然快步走上前来。
她神色一变,正想拦住,却见林柳依已然指着沧鹤,趾高气扬道:“你这江湖郎中夫莫不是在胡言乱语?我家老爷堂堂国公,何人敢对他下毒?”
林柳依指着沧鹤这言语不逊的架势,姜慕姻看得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出声,果不其然就见沧鹤二话不说站起身来,直接背起药箱,就往门口走去。
姜慕姻一急,忙使了个眼色给候在一旁的沈福。
沈福当即上前,半弓着腰陪着笑脸,拦下了神医。
“神医莫气,姨娘只是心急。”
姜慕姻眼眸扫过屋内婢女,婢女随即上前给被沈管家请回紫檀木椅上的沧鹤奉茶。
可沧鹤却是一口不喝,绷着一张脸,鼻孔吹着粗气,下颌白须颤动。
姜慕姻拧眉,偏头看了一眼杵在一边的林柳依,眸里带着几分厉色。
林柳依虽是国公府里唯一的姨娘,且育有一儿子,但在这府中后院却无半分实权可言。
姜国公盛疼姜慕姻,待她长大懂事后,国公大人便让她主理国公府中一切事宜。但因姜慕姻毕竟年幼,恐其诸多事情处理不善,便还命国公府的大管家沈福协助于她。
而林柳依,说句难听的,在这府中不过是个育有一子的婢女,姜国公从未看重她一眼。
也因此,府中常有传言,姜国公若不是迫于家族压力,爵位香火须得一男儿来继承延续,才会要了林柳依做妾侍。
据悉,自林姨娘诞下大少爷之后,姜国公可就再也未踏入她的屋内......
此时林柳依触及这位大小姐眸里的不悦之色,顿时有些心颤,纵使内心有几分不甘,还是走上前去给沧鹤赔不是。
“神医莫要计较,奴家这也是太过忧心老爷,才口不择言……”
“是奴家愚昧无知,冲撞了神医,还请神医见谅……”
这沧鹤已然上了年纪,满颌白须,须发苍然,但瞧着精神颇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端起茶盏,慢悠悠饮着,任林柳依赔着百般不是,却都不搭理,也不再多说姜国公的病症一句。
林柳依虽在这府中委实没什么地位,但毕竟也是个姨娘,膝下还有一子,其子将来也必定是要袭承姜国公的位子的。是以平日里,府中众奴仆对她也是礼敬有佳。
且说姜慕姻待她也算不错,这府中吃穿用度从未少了她的,也算给足了她这一姨娘的面子。若是上街去,别人见到她,还得尊她一声“夫人”。
到底也是姜国公的人。
可如今低声下气这般久,却还被这一不知打哪冒出的江湖郎中这样置之不顾,林柳依不觉心生闷气,面上也挂不住,说到最后,语气又开始不善起来。
“神医,你久居市井恐不知,咱这国公府不比寻常门户,样样都是精细得很。单说这一众仆人婢女就都是精挑细选后才得以进府的,而老爷平日用的膳食器物都由我细细叮嘱下人,更是万般精细小心,怎会给人可乘之机来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