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父女两个一人卖饼,一人收钱,生意做得倒也顺利。 只是家去了依然要向潘金莲交账,二人也攒不下几文钱。眼看着县前大街上,西门庆家的生药铺子生意蒸蒸日上,两家差距愈拉愈大,报仇的机会愈发渺茫了。 迎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除了暗戳戳的在心内咒他们一顿,她什么也做不了。 当然,现在,她连咒骂都不敢了。 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每逢她暗戳戳骂人之时,那脑袋就疼得受不住,骂的时间愈长,骂得愈难听,疼得愈厉害,有两次又疼得她昏死了去。 这不,前几日生意好做,她爹提前家去挑炊饼,她千防万防不让她爹与那起子人正面撞见,还是未料到他会自己撞见潘金莲与张大户在屋内偷情。又与二人吵了一架,被张家下人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几日。 为这事她敢怒不敢言,怒到极点了居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背地里将那毒妇祖宗十八代全骂光了。 然后,她自己也光荣的疼昏过去了。 家里能出摊的父女两个都病倒了,他们家的炊饼生意又歇了几日,真是好不心疼! 只是,这事可不会就这般算了的。迎儿心内知晓,潘金莲有本事挑拨得西门府内家宅不宁,妻妾相争,对付他们单纯的父女二人,自不在话下……她一定是在憋着什么大招。 为了防着她报复,武迎儿日日点头哈腰,她指东绝不敢往西去,上街买个针头线脑熟食都是小兔子快快跑着去,上午去一趟,下午跑一趟,人倒是见了不少,只全是上辈子无甚交情之人,彻底熄了她想要找“外援”的盘算。 这日,见爹精神头好了不少,迎儿给他喂了半碗温水,故意当着潘金莲的面,提起话头来:“爹啊,俺昨日上街,遇了几个老主顾,问俺家怎这多日不出摊,这炊饼可还卖,若不卖了他们自去买王二叔家包子……” 果然,潘金莲就先不乐意了:“那你哑了不是?不会与他们说,等明日就能卖了,丢了那老主顾,日后喝风不成?” 说罢又责怪武大:“你也是,好端端的生意放着不做,躺床上养什么身子,几年功夫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客源,又被你败光了!” 武大想起自己会躺床上,还不是拜她所赐,想起那日所见,心内又怒又急,被张家人打过的心口又疼起来,只重重捶了床板几下。 金莲可不管他,拍板定下:“这样罢,明日开始就出摊,养病慢慢养。”都要起早贪黑出摊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养病?她这摆明了是不顾他的死活了。 迎儿咬紧牙关,告诫自己一定要忍,她现在与那老头狼狈为奸,要害死他们父女轻而易举,她不能再死一回了!最终忍出泪花来,可怜巴巴道:“娘啊,不如就让俺爹帮着俺将炊饼挑出去,他再回来养病,俺自个儿卖?” 怕母老虎不放心,她又加了句:“待俺卖完了家来,一分不拉将钱交与娘……” 金莲见她模样可怜,晓得是被自己逼得没法子了,也只得点头应下。 果然,翌日,天还未亮呢,穿着厚棉袄都寒冷刺骨的寒冬腊月里,病床上的武大郎就被支使起来做炊饼了。迎儿不忍,也早早起了帮忙,尽量不让她爹沾冷水。 待炊饼出笼,父女两个赶紧着出了门,支好摊子,迎儿撵着她爹回家歇着去。 “有人来买你就用那白纱布包着捡可知道?摸过钱的手不可碰到入口的东西去……从上头往下捡,揭盖儿时候记得莫将水气淋在饼上……”武大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遍。 “好好好,俺都记下了,爹你快家去躺着,晌午不用你来挑担子了,俺会自个儿挑回去。”终于将武大郎一步三回头的支走了。 迎儿自个儿在挑子后站定,有人来就先拿油纸包了饼与他们,再收钱,将铜板儿数对了才让人走。 有那妇人不忍的,就会问她“你爹怎不来”,她不肯让亲爹再戴那顶全县闻名的帽子,只说“病了”,具体原因却只字不提。 “真是个可怜孩子!”少不了要被人感慨一句。 迎儿吃够了无依无靠的苦,只想多个人帮衬,就尝试着恭维她:“婶子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看着年轻不少哩!说二十岁也有人信……可惜我娘不在了,不然以后我自个儿挣钱了也做一身一模一样的给她穿!” 其实这都是孩子气的话了,但保不住那妇人爱听啊,还听得心里甜丝丝的,笑骂了句:“小丫头嘴巴真甜,来,这两个大钱给你拿去买糖吃。” 又好心的提醒了句:“莫让你后娘知晓啊……”迎儿点头如捣蒜,欢欢喜喜接过钱来,赶紧揣怀里去。 摸着那实打实的铜板儿,武迎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多说好听话恭维旁人,真是能得到实打实的好处!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迎儿摇身一变,成了小马屁精,见了妇人就夸人家衣裳好看,头花好看,气色好;见了男子就干巴巴的贺“叔父大喜”,其实人家哪里有喜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接到手里的钱却是越来越多了。 直到所有炊饼卖完,除去炊饼钱,居然还多出了四十八文大钱来——这多出来的自然就是她自个儿的了! 小丫头喜滋滋挑着担子往西街去,进了紫石街巷口后,第一所临街房子就是他们住处……突然,迎儿灵机一动。 只见她过门而不入,偷偷扒着门缝瞧了眼,见里头无人,才又蹑手蹑脚退出巷子,往西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一家茶坊前。 迎儿微微眯着丹凤眼,茶坊还是那座茶坊,房子还是一样的二层小楼,门口挂了道玳瑁样式的水帘子摇曳不住,一楼拆了墙,空出宽宽敞敞大间,放了七八张旧桌子——就是茶局子了。 门帘子旁有块布舫迎风飘扬,莫说迎儿不识字,她就是闭着眼睛也晓得,上头定有四个大字——王记茶坊。 她使劲咬咬牙,死死的望着茶坊水帘子,这时辰,里头茶锅旁定有个老婆子……那老婆子就是化成灰了,她都认得。 当年,若非这老虔婆从中拉皮条,潘金莲与西门庆就勾搭不到一处去,若非她出谋划策让西门庆从药铺拿了砒/霜来,唆使金莲灌给她爹…… 她爹的死,她一辈子的悲苦,若说潘金莲与西门庆是元凶的话,那这老虔婆就是帮凶!妥妥的帮凶! 水帘子微动,迎儿赶忙在王婆出来前离了她门口,往隔壁去,见一所临街的二层小楼。房门上了一把大锁,上头贴了张纸,距离她家来租房子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心想上头写着的估摸就是租典房屋信息罢。 她左右瞧了一眼,从旁小道进了巷子,现正是午食后困觉时候,巷里没个人影。她小心的走到巷尾,从巷尾绕道屋后小路,来到那熟悉的小角门前,熟练的从门缝中伸进两根手指,微微用点巧劲,“啪嗒”一声,插销就被她推开了。 轻手轻脚开了门,挑着担子进了院子。这是个仅两丈宽的小院子,院里靠墙放了口大缸……还在前世的位置上。 迎儿微微用力就将空缸推开,找来废弃的锄头,在那缸底下靠墙处挖了个半尺深的洞,用油纸将今日多得的四十八文钱包裹严实……埋进去,盖上土,压紧了,再将大缸挪回原位。 她爹再病一段时日,不出所料的话,他们家最终还是会从张家搬出来,还是会来典这屋子……这口大缸还是会原地不动放在这处,而且一放就是五年,直到后来她爹没了,更没人来动这缸了。 哼!任哪个也想不到水缸下头会埋了她的小金库罢?! 小财迷迎儿得意的眯了眯眼。 挑起担子,出了后头角门,伸手上好插销,从屋后绕到巷尾,再从另一头上了西大街,装模作样的回了家。 就是潘金莲将她全身搜遍了亦找不出半个多余的子儿来。 接下来几日,武大郎日日熬夜起床蒸炊饼,大冬天的着了冷风,那病不止未好,甚至还重了几分,动辄咳得张口抬肩,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迎儿瞒着潘金莲,偷偷去请了大街口胡太医来,给开了两剂药,总计五百来文,金莲家来那老太医就同她伸手要钱。 迎儿“恰到好处”地在旁装小孩儿,一副“我只是个孩子,我啥也不懂”的模样。 金莲险些气得吐血,与老太医掰扯半日,眼见着围观之人越来越多,都在劝“给你男人吃点药吧”“就是当牛做马也没见过病死不给吃药的”……最终还是掏了钱。 待吃了两剂药下去,武大终于不再咳了,只身子仍虚着,迎儿也不许他出摊,只让他在家好好歇着。 好在后头张大户也已经病了半月,自顾不暇,再不出来与潘金莲偷情,武大在家也落得个清净。 这一日,腊月二十一,年味渐渐浓了,家家户户扫了房前屋后的雪,开始置办年货。屋里都笼了暖融融的火盆子,哪个也不愿出门。 但迎儿却要天不亮就帮着蒸饼,出摊,在寒风瑟瑟的街头站半日,冻得手脚僵硬,两颊通红,卖完炊饼才能回家。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她才进了巷子口呢,就见自家门前吵吵嚷嚷站了一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