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着身体,侧倒在沙发上,脑袋往抱枕一窝,格外想念自己家,柜子里的葱香排骨、黑椒牛柳、西红柿炖牛腩、泡椒竹笋鸡味方便面。
余光里,江岸走进厨房,身影逐渐消失在屏风后,白散猛地一下蹦了起来,跳下沙发,小小一坨跟了过去。
如果没有被劝退,他现在应该还坐在教室里,桌边摆几沓摞得高高的复习材料,咬着笔杆闷头做题,听见风带起的窗户响,听见同学掩手惊讶的交谈声,偶尔抬起头望几眼窗外,日复一日,并不是什么能记得很多年的事。
江岸从柜顶找到两个礼盒,年礼,去年收的,也不过是半个月前。
金红闪纸包装,上写五谷丰登四字,一撇一捺潇洒写意,不像凡品,跟装了燕窝猴脑似的。
拆开看,也只是五袋谷物,大米小米紫米黑米高粱米,讲究。
他一低头,就见白散像摇着尾巴绕在脚边喵喵叫的黏人的猫,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以及无处安放的小手和偷偷踮起的脚尖。
“白粥可以吗?”江岸问。
“……”
特殊时期,勉为其难吧。
白散纠结地点了点头,幸好他的名字是白散,而不是白粥。否则白粥吃白粥,就好奇怪,虽然白散吃白粥,也有种吃兄弟姐妹的感觉。
以后有一天,他一定要请江岸吃江米条,并进行采访。
江岸在添水,江岸在淘米,江岸在调火,江岸启唇:“棉被掉了。”
三步之外,白散趴在料理台一角,小腿正晃在空中摇啊摇,忽然一惊,差点从高脚凳上掉下去,他蔫了吧唧地蹲身去捡。
冷色调灯光轻轻落下,少年的肩背单薄,柔软,该是负着光与爱。
白散抱起棉被,之前出了满身的汗水在感知到室温后变得粘腻,他不太舒服地抬手蹭了蹭后颈,坐回高脚凳上,下巴贴在台面小腿又开始晃,仰头望江岸,说话带着鼻音,绵里透软。
“江医生,我想洗澡。”
“去二楼,右手边最里间,”江岸执着汤勺浮去粥里的白色泡沫,头也没抬,微微扯唇,“洗热水,37度左右,时间不要过长。”
白散趴在料理台上小声“嗯”了下,脑袋埋在胳膊里,没动,目光黏在江岸的宽大手掌上。
他拿着木色汤勺,缓缓搅动玻璃炖锅里的纯白米粒。
那干燥指端是暖的,有过执笔启墨气息,有过来苏水的疏淡,也会有茶米油盐的常俗。
米粒在玻璃炖锅里沉沉浮浮,江岸放下汤勺,挂到银架上,响声清脆。他净了手,擦拭水痕,上二楼。
白散摇着小尾巴眼睛弯弯的跟在后面。
最里间是主卧,带淋浴房。
“仅拆封,”江岸找出内裤和一件夏天穿的短袖短裤,递给他,“号码有些大,将就一晚。”
衣服刚从衣柜取出,比绵软触觉先感受到的是将散去的男士香水气味,与香烟、酒吧、性.爱一样,对白散来说,不是现在应该接触到的,这中间有一条界线,承载着不可逾越的时间和距离。
而今在这个不同以往的夜晚,第一次跨越而往,以至于没过鼻端,住进了心尖。
他抱着一团柔软无比的衣物,进浴室,将要关门前手停了下来,探出一颗小脑袋。
江岸按开墙上的桔黄色小壁灯,留声机唱针缓缓落在黑胶唱片上,音符从鎏金水莲花形喇叭中跃出,他随手翻开床柜边一本原文书,懒倚窗下。
——短时间内不会走。
白散得知这句潜台词后,安下心。视线转了一圈淋浴室,都没有找到小鸭子,有些失望,他吐了吐舌头,小声唱着小星星,开始洗白白。
洗漱台有长镜,他出来时照了照,江岸的衣服还是大了,短袖穿在他身上,一下垂到膝盖,里面空空荡荡的,短裤直接变成了长裤,还得挽两折,才不至于踩裤腿。
他赤着脚着脚出来,另裹了一条小毛毯,刚洗完澡,冷。
卧室里阖上了窗帘,纯黑色,半点不透光。
黑暗中,墙上的小壁灯散发着暖色光晕,照亮以江岸为中心的一方寸空间,他惬意地靠近椅背里,叠着双腿,红绒布封面的书摊开在膝盖,修长指端点住页末。
一声开门响动,他抬头看来,抿起的唇角绷着两道细痕微微下拉,一眼望去严苛,再看似乎是笑,心情愉悦,细瞅又好像被打扰到,目光审视,面无表情。
白散湿漉漉的发尾凝聚小水珠,落到颈间冷白的衣领上,快速洇开圆圈。他捏着小毛毯裹成小粽子,浑身冷嗖嗖,睁大眼睛望过去,见江岸眼眸半阖,灯光跳上睫毛映下疏淡的影。
好长,想揪揪。
“吹风机在镜柜顶层。”江岸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一圈,低着头,指尖微挑,翻开一页书。
无论能不能够到柜顶层,白散都摇头拒绝,几滴小水珠顺势飞到地板上,还有一滴放飞自我,降落在江岸手中的书页上,苍白变成潮湿的灰,两面透字。
红绒布书长时间停留在一页。
白散猛地一缩脖子,望着脚趾,一脸无辜,“我不喜欢吹头发,那个呼呼声好可怕。”
风带起的声音,像一堆青椒怪在喊他的小名,连绵不绝,听后晚上绝对会做噩梦,他发誓。
“你的烧还没退。”
白散支棱着耳朵装傻,一板一眼,“是的。”
江岸笑了下,看着白散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拉合浴室门,慢吞吞卷起荡荡悠悠的袖口,又揪了两下小毛毯裹紧自己,他把书合起放到矮桌上,抬起手掌,示意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