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散第一次开放接收陌生人消息的权限,涌进来的远比他浏览速度要快,上一秒还在眼前的消息,下一秒就被刷到了第二页。
大多数是插科打诨,从前大家看他打了那么多场,没个地方发表观后感,借机是要诉一诉的。
真正合适的人选并不多,只不能有别的武器一点,职业选手就已经刷下去了。
剩下的普通玩家,多是喜爱他使用匕首而超过匕首本身,暂且不够。
再者,发布时间也太短,还得慢慢来,白散揪了揪盆栽仅剩的叶子,垂眼盯会儿小挎包,用力叹息着趴在桌子上,没有力气再看剩下的消息。
虽然最近已经不打游戏了,时间渐渐被学业占据,但他还没做好把匕首送走的准备,只要一想到匕首在别人手中,或者此生一看见匕首静静躺在挎包里,便心生悔意。
‘这是准备换新武了?’
——不是。
他从没想过除了匕首外,再用别的武器,哪怕是他的匕首外的其他匕首,包括失去匕首后。
‘我始终对你充满期待。’
——并不值得期待。
在决定转出被匕首的那一刻,白散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此时此刻的他,带有对学业的孤注一掷。
另一个是因为匕首无意碰撞了一下,都能心疼得哭红眼眶的他,承载着对战场的满腔热忱,而一切热忱都因匕首而生,也因匕首死去。
此时,孤注一掷的他正在向满腔热忱的他告别。
无如意外,《战场》这款游戏将成为他老来能谈起的一份回忆。
在某天傍晚走进便利店,见到三两个刚放学的初中生大呼小叫着,手机屏幕上熟悉的画面一晃而过,他大概牵牵唇角,念起从前有个匕首玩得很好的人,后来丢了匕首。
小时候,白散身体不好,有段时间跟着老院长一起住,方便照顾。
他记得老院长有摆满三面墙壁那么多的书,内容杂七杂八,古今都有。
记忆里幼时闷热而宁静的夏日,是浓荫覆窗,他趴在木地板上,翘起小腿晃着脚丫,面前是翻开的书页。
其中有篇记者所著的传记,讲采访临死前的老人,从年少到古稀,有什么话想说。
大概是能想象到的。
最后一面没有好好道别的朋友,想吃一碗那人亲手做的葱花面,来不到等到今冬的年夜,如果当初……
无外乎从前事,纸间遗憾。
当时白散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人啊,生有遗憾,这是在所难免的事吧。所以他会失去连同一部分自我的匕首,也没什么大不了。
思维严谨,逻辑很强,似乎是安慰好了自己,他杵着下巴又轻轻揪了揪叶子,依旧闷闷不乐。
“你就揪吧,赶紧把那两片叶子揪掉,”单佳掰扯着假模具气定神闲,“等江医生出来,我就告诉他这盆花到底是怎么死的,可不怪我没给它浇水,是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小绵羊偷偷啃了。”
小绵羊一哆嗦,“咻”的一下收回手藏在背后。歪着脖子,望了望治疗室里背身相对的江岸。
很忙,还是很忙,并没有注意到治疗室外。白散松口气,正扭过脑袋,突然和转身的江岸对上视线,江岸锋利眉弓微挑,把手中的喷枪挂回牙椅,走了出来。
白散猛地扭过头,软趴趴的脊骨一秒挺直,无处安放的小手搭住扶手,他端坐在高靠背椅上,乖巧地像个等待教导主任训话的小学生。
他鼓着脸颊,委屈地望了一眼单佳,他觉得单佳学坏了,跟另一位常驻医生学的,却没想到单佳还能更坏。
“哎,那只小绵羊怎么不叫了?”单佳拿签字笔尾巴戳了戳他脸颊。
白散缩了缩,他才不要像只羊咩咩叫。
又戳,他又缩。单佳乐得更欢,枯了一盆太阳花,长起一团含羞草。
白散好气,深呼吸一口,脸颊更显得圆圆鼓鼓的,他眼巴巴地望着江岸过来,吸了吸鼻子,江岸才不会这样欺负人。
“去隔壁幼儿保健科领几个玩具回来。”江岸嘱咐单佳,随后拿起白瓷杯,到饮水机前续热水。
在江岸面前,单佳很收敛,轻声应下,朝白散眯起眼偷偷笑了笑,清清嗓子,指向桌上已经枯萎的盆栽。
“江医生,这盆太阳花不行了,看起来不光是缺水。”
白散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岸,眼神气鼓鼓又委屈巴巴。
“扔掉。”江岸给出单佳处理方式,毫不拖沓。
单佳被噎了一下,话到嘴边吐不出来,最终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提起盆栽走向洗手间里的大垃圾桶。
果然江医生很好!
白散开心了,眼睛里都闪烁着太阳照见叶尖挂了颗露珠的那种光亮。
他自知刚做了亏心事,目光躲闪,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什么,盯着地面发呆,又实在想跟江岸说些什么,歪着脑袋揪揪头发,抿了抿干涩的嘴角,“我也缺水。”
江岸微微扯唇,“等会扔你。”
“……”
白散缩瑟一下,团成小小一团,默默提起旁边的毛毯蒙住自己。
江医生,好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