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以后,康阳长公主和驸马苏璋、苏葵从宫中回来已经数日。
苏家的大哥和二妹见父母回来,又是两张乖巧的笑脸。
苏蘅被苏璞带着作幌子,元月里日日去琅嬛院里游玩。
元月快结束,苏蘅已经熟悉到走到南瓦子的街口,闭着眼都能走到琅嬛院的大门的程度。
谁能想到呢,她前世是探店博主,这辈子探的最熟的地方居然是东京城里的勾栏。
苏璞去自然是为了找江吟雪江行首。
苏蘅呢,倒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大半只是因为喜欢民间自由自在的感觉,和这里众人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氛围。
还有一点很小很小的私心,苏蘅没有和哥哥说,也没有和江吟雪说。
那个救了她的男倌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叫她疑心是否是她当夜真的晕了头,出现了幻觉。
但不管为什么来,他们兄妹二人出手极阔绰,院中的妈妈看见他们俩就像看见了通身贴金的撒钱菩萨,笑得弯了腰合不拢嘴,自然是无微不至,把他们兄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而此刻爹娘回家,公主府的大公子和二姑娘心中唯恐他们问起近日行踪,于是在康阳和苏璋面前更是无比孝顺贴心。
苏璞不日就要返回怀州任上,康阳不舍,他便多花时间陪陪母亲。
而苏蘅则在苏璋的书房里,帮父亲整理誊抄官家所要求的编纂的《汴京食单》一书。
这《食单》是为明年的大庆典所配套准备的书籍,共有十卷,分别是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外加南方之建康、临安二城的饮食旅游指南。
今上有意效仿唐时的开放景象,因此特命各地官员编制了这套指南,以作为介时普通百姓和外域商客旅游导引之用。
苏璋是驸马,亦和今上是好友,从来颇通这风雅吃喝之事,因此这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到他头上。
只是当时揽下这桩差事满以为简单,无非只是收罗访查东京城中值得吃玩的店铺便是。谁知道真动手写起来,却发现并不好做。
《汴京》一卷是要给其余三地的编纂官作为例样的,那么如何给本书制定一个适用于各地的通用评判标准便是第一桩难事。
苏璋和其余的编纂官起初设想的是按照“酸甜苦辣咸”五味来划分。无论正店脚店、酒楼瓦肆,统统只报上来三道招牌菜评选,按照口味编入书中
但真的实行起来,却发现这五味的分法有问题。
且不论各地有各地的口味,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北人嗜好食甜,南人嗜好食咸①,按五味标准划分出来,书目中所选的菜数体例十分不均等,成书难看。
再说国朝美食多为复合味道,有酸甜、咸辣、酸咸等等滋味的菜肴,便无法归类了。
三则,有些店铺只以一道招牌菜出名,凑不上三道菜送选,便只能弃去不算,实在可惜。
苏蘅本是侍墨的,但她看父亲苦思冥想,久久不动笔,便跑到一边去偷懒。磨墨的活儿便交给父亲书房伺候的童儿阿严去做,自己在一旁喝茶看话本,不好惬意。
最称心的是阿翘知道苏蘅一大早便拘在这里,生怕自家姑娘早饭没有吃饱,便让厨房做了一碟狮蛮栗糕送来。
这栗糕做起来也不难,只是这暮冬初春的时节,要找到这么些栗子本来就是件难事。幸而去年秋天的时候,苏蘅叫人买了许多栗子,拿篮子挂在厨房的檐下,便成了风干栗子。
失去了内部的水分,风干后的栗子既耐储藏,而且更加粉甜。
此刻的栗糕便是拿这风干栗子做的。只需将栗子剥壳煮熟,沥水后撕去发涩的褐衣,放在大碗中反复捣成泥,直至十分细腻顺滑、不见粗粒。
再加入蜂蜜和牛酪拌匀得细滑,放入梅花模具中脱模,中间各按口味撒上松子肉、石榴籽、银杏仁等点缀。
寻常模具小,脱模后的栗子糕也是小小一朵,仕女唯恐污了口脂的大小,整齐叠于花口浅盘中,优雅而精致。
苏蘅不是淑女,喜欢拿勺子大口大口挖着吃。
因此厨房用的糕点模具足足有两个巴掌大小,然后再倒扣在碗里。
深深一勺挖下去,湿润细腻的栗子泥在嘴里融化,冰冰凉凉,甜甜绵绵,质感有如奶油。
甜食带来的愉悦总是在记忆里保存得很长久。苏蘅仰起头,一瞬间就回想起了自己从前窝在小沙发上吃大桶冰淇淋的那种快乐。
而“狮蛮”则是栗子糕更华丽的版本,像是放在栗糕上的王冠,把普普通通的灰姑娘栗泥加冕成公主栗子糕。
米糕做成各种栩栩动物形象,再以草木汁浸出的红黄青黑白五行色点染在动物图案上,摆放在栗糕上,这就是“狮蛮”。
生动有趣,好吃又好玩。
苏蘅听说这狮蛮栗糕是重阳吃的点心,只有负责宫廷糕点的蜜煎局才有本事做。现在早过了重阳,厨房送来栗糕本只需做成梅花图案即可,但他们还是恭恭敬敬、一丝不苟地完成,手艺似乎更在蜜煎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