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葵趴在铜镜前,抬起眼看见镜子里自己消瘦却蜡黄浮肿的脸,上面泪痕交错,显得更憔悴。
她从前丰润的小臂枯瘪下去,适才硌在妆台上手臂上凹下去一个浅坑,却久久不能恢复原状。
苏璋和苏璞想要上前安慰苏葵,被康阳一个眼风扫过,止了脚步。
康阳站在苏葵身后,却并不先安慰女儿。
她一脸严厉,正在质问苏葵的贴身婢女阿喜,为何娘子突然有如此节食的举动。
皇室铁血的一面展现在长公主严霜般的神情中:在没有弄清楚苏葵为何如此之前,任何安慰都是廉价的同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还不如不说。
阿喜素来惧怕长公主的威严气场,现下被她亲自质问,慌忙跪下,倒谷子一样回话,“元夕前奴随公主、驸马和葵娘子入宫,娘子好好的,一切都正常。后来有一日,葵娘子在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正巧遇见了……”
“不许说!”
苏葵知道阿喜要说什么,怒火烧遍心头草,可偏偏没吃饭没力气,声音犹如愤怒的蚊蝇。
一个玉搔头砸过来,正砸在阿喜的额头上,阿喜不敢闪避,硬生生受了。
康阳面上平静无波,声音平平,轻吐一个字,“说。”
“是。”阿喜选择听从康阳的命令,头愈发低下去。
阿喜道:“娘子遇见了建安郡王。郡王身边新得的柳姬原是太后身前的内人,是以这次郡王便带了这姬妾前来拜见太后谢恩。建安郡王见了娘子,便爽笑着招呼了一句,‘阿葵好气色,看着愈发丰润些了,真真有杨妃意态’。娘子看了看郡王,又打量了打量那娇怯怯的柳姬,当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出了福宁殿之后,便低头不语。回了居所,奴才看到娘子满眼泪水,半晌只说了一句,‘今夜不用备膳了’。”
阿喜虽然克制着声音,但讲得也算绘声绘色,学那建安郡王的声音语调倒有三四分像,众人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算建安郡王只是随口说说,但苏葵素来要面子,又是心上人当着外人的面说她体丰,不免难下台。
只是苏葵原本并不是个娴静忍让的性格,但这番竟然是忍回去才发作的,倒是令人惊讶。
阿喜又道:“回了公主府,娘子便极少饮食,身子日渐消瘦下去,但手脸却反而浮肿起来。二月过后连着是春耕节和春闱传胪,按照道理诸位皇亲都要进宫观看,届时难免又会遇见建安郡王,娘子故此每每揽镜都会难过落泪……”
苏葵闻言,不由眼泪又滚落,怒道:“谁说我是为了赵孟祁?!”
她不知道哪来的气力,将眼前的铜镜一把扫落在地上,大声道:“谁要见他!春耕时我不进宫便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说罢,却又伏倒在妆台上压抑着哭起来。
在苏家三兄妹中,苏璞苏蘅不喜欢被宫中规矩约束,对于进宫的事是能免则免。只有苏葵屡屡央求康阳或苏璋带自己入宫。
这次元宵夜便是这样——苏蘅和苏璞是忙不迭地辞拒了,只有苏葵欣然颔首,精心打扮后随父母入宫。
而这一切缘起于数年前的一次中秋夜宴。
当年,今上并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便从宗室中过继了一个孩子交于裴贵妃抚养,便是养子赵孟祁。赵孟祁一直养在宫中,苏葵平常甚少有机会见面。苏葵在夜宴上遇见了少年赵孟祁,心有所许。
直到前年,吴才人诞下今上真正的儿子,赵孟祁自然无望被立为皇子。
那年中秋宴后,今上便给赵孟祁封了郡王,随即将他放到洛阳去作官,元夕才回到汴京,其间苏葵与他再没见过。
阿翘学舌的声音不由高了些许,“葵娘子本欢欢喜喜地盼着同他见面,可人家非但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纳了新姬妾,还当着姬妾的面笑言她‘丰润如杨妃’,这口又苦又酸的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阿翘最后给她这个八卦做了总结:“葵娘子也真是糊涂,本来生得美,且不说她学那柳姬一般清瘦无骨是不是真的会更好看,便如今将自己饿成那样憔悴模样,自然不宜进宫面圣了。”
苏蘅听罢,感慨竟然自己怎么早没有发现阿翘还有说书的技能。
阿翘学阿喜像也就罢了,学康阳、学苏葵,甚至学那位她素未谋面的建安郡王都绘形绘色,活灵活现,还补全了心理活动,使人如临现场。
笑过阿翘后再一转念,苏蘅却不免感同身受地觉得苏葵有点可怜。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为了前男友一句话,拼了命的减肥。为了维持身材,她甚至连续一个月每天都只吃两片面包和一个苹果,最后在上班路上晕倒被路人送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