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喜欢自己动手夹菜,喜欢吃什么便去夹什么。可她才一伸筷子想要去夹那羊肉兜子,司膳女官便在一旁以眼神暗示她,这样是不合规的,应当由她示意自己,然后自己夹到她盘中才是。
苏蘅数次伸手,又在女官的眼神中将筷子缩回来。
哎,心好累。
就连这一点细微的别扭之处,官家亦看在眼里。
他于是挥挥手让司膳退下,温和问她:“蘅儿,怎的不惯他人服侍?”
苏蘅只能实话实说:“臣女谢官家和司膳的好意,只是臣女在家习惯自己动手了,若要人伺候反而不自在不舒服。”
见今上但笑不语,苏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鬼扯,“在家时,父亲曾说‘食饮虽微,而承于忠恕之道’,是以吃饭习惯虽小,但要突然改起来也难,况且与各人的脾气秉性有关。臣女生性鲁直,平日又清闲,凡事自然是不要劳动他人的好;官家日理万机,龙体尊贵,心神俱在国家大事上,区区小事自然是有司膳女官料理的好。”
今上在听到“父亲”两字时,怔了怔,神色中有一丝忧悒。他随即反应过来,苏蘅指的是驸马苏璋,转而便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态,道:“看来阿姊和驸马将你教得很好。”
少顷,今上徐徐笑道:“你这样的性子也好,到底和宫中长大的那些饭来张口的孩子不一样。只是现下我们是一家人用朝食,自然可以随性。今夜的圣寿宴,那样的场合你若用司膳女官,恐怕会吃不饱;但届时诸多朝臣命妇到场,若是撤去司膳,难免叫人非议。不若这样,今夜你留在长公主的殿中,我赐你饮食,你便不用去紫宸殿了,好吗?”
苏蘅忽然听说不用去参加那劳什子圣寿宴会,简直是意外之喜,自然是忙不迭地起身谢恩。
今上若有所思,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微笑问:“蘅儿今年十七了,可有心仪的男子了吗?”
苏蘅盯着眼前那个咬了一口正在汩汩冒汁的兜子,闻言不知为什么,全没来由想起了琅嬛院中的那夜。
元夕灯火喧嚷繁华,那人却一身寂寥清华。她害怕自己坠下去,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贴得那样近,即使是昏了头的她,也在朦胧中意识到,眼前的郎君是她两辈子加在一起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可是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所以要说心仪,大概也算不上。
苏蘅摇摇头,表示自己尚无心仪之人。
今上与康阳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面带微笑,心中已有了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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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春闱都在三月,但明年将是本朝立国二百年的日子,朝中正紧锣密鼓地筹备明年的大庆典,抽调朝中重要文臣监制大庆典之事。因此便提早了今年春闱时间,改至二月中旬,即天圣节后的三天。
“陈司饰,这个、这个一定要梳得那么紧吗……”这内人手上动作比阿翘利索十分,但力气也比阿翘大十倍。
陈内人是宫中的司饰,她笑着打趣,道:“小娘子平日不习惯戴冠子吧?若是梳得不紧不齐整,一会小娘子在升平楼上看传胪①时,冠子掉下来砸中某位进士,可要被人传成一段佳话了。”
宫人一早便进来给她梳妆,前后四五个人,摆弄了许久。妆毕后,苏蘅一面扶着发冠,一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袅袅云梳晓髻堆,镜子里的女孩子一头厚密青丝绾成双鬟,乌云如堕,戴白角冠子,鬓边别了一朵芍药,打扮素净雅致,清爽可爱。
她皮肤雪白,宫人只极轻扫了层薄粉,弯弯小山眉,点淡红口脂,无需多余装饰,已很好看。
陈司饰端详她片刻,叹道:“宫中的美人虽多,但今日见了小娘子,婢子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给小娘子用金玉反而俗了,只一朵芍药别在耳边,已经是标致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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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楼在集英殿西侧,自升平楼上俯瞰,那可容纳万人的宏伟宫殿更是飞檐高架,朱栏彩槛,气势非凡。
康阳长公主坐在首排正中,一侧是今上的贵妃裴氏,另一侧本应是今上的新宠吴妃。只因吴妃是小皇子颢的生母,因要照料皇子便没有来,空出一旁的座位。
康阳招招手,示意苏蘅坐到她旁边的这个空位上来。
只听集英殿中内官出来宣读制诰:“元和十七年二月一十七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第二甲赐进士及第并从事郎,第三、第四甲进源士出身,第五甲同进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