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蘅看她这副别扭的样子,也不欲和她多言,只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我并不图你的谢意。既是不情愿的道谢,姊姊不愿意说,我也不愿意听,还是免了吧。”
苏葵被苏蘅噎了一下,不由呆住。
她抬眼看苏蘅,或许她早该发现,苏蘅早不再是她印象里那个乖桀、阴晴不定的样子,此刻她全身闪动着陌生而莹润的光彩和与生俱来的从容。
苏葵没来由地觉得哥哥说的话是对的。苏蘅好像真的换了一个人。而自己更不应该在苏蘅册封后出阁、将成为一府主母的日子再招惹她。
正时将至,迎亲队伍正绕过长公主府的东侧。
撒门的糖果、豆谷、铜钱已经铺满地面,分发的酒水、红银碟和利市也洒满花路。
康阳亲自为苏蘅盖上盖头,王玄同领着一众内侍捧着圣旨代表今上亲临,送苏蘅出了阁。
今上赐给薛恪的探花府邸原先是先帝时一位公爵的别院,在汴京城西边,出了阊阖门往金水河的方向走便是。
出阁的新娘子双脚不能沾地,需按惯例在地上铺陈长长青色地毯,直至新房。
透过重重纱织的红盖头,看什么都是晕影。
只在下轿的那一瞬,风卷起盖头的一角,才让她看见眼前站着的身着绿袍的修长人影,手执木笏。
同心结成的红绿彩绢一头挂在新郎手中木笏上,一头牵在苏蘅手里。他徐徐倒退,将苏蘅引入新房。
不知是今上赏赐的进士府邸那样大,还是看不见前路所以心中忐忑,苏蘅这一路像是走了半日,这样长。
进前门,跨马鞍;进中门,坐虚帐;进洞房,夫妻相拜,坐床富贵。
礼官早就候在一旁,欢欢喜喜地捧了大把金银线、彩钱、杂果撒在床帐内。
不一会儿,婚房中的人都随新郎退出去参加外间的婚宴,只剩喜娘端着一柄挑盖头的机杼等在苏蘅身边。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沉沉珠翠花冠压得脖子酸痛、两眼发茫,苏蘅这一天早已疲累不堪。她前世乐呵呵地去吃过人家的喜酒,现在才第一次知道,结婚原来这么累。
桌上龙凤双烛光影在脚下跃动,苏蘅忍不住开口问:“喜娘,我能不能把盖头和冠子摘下来透透气?”
喜娘垂首道:“娘子,这是不合规矩的。”
“那好,”苏蘅妥协。明明是将近五月的时节,身上虚虚的冷汗又冒起来,“那你把桌上的糖点果子拿一碟来给我吃,我有点饿,头晕得难受。”
喜娘顿了顿,心中暗想这朝阳郡主果然是外界传言的那样离经叛道、骄蛮任性的脾气,只得按捺道:“娘子且先忍一忍罢,新娘子怎么能吃独食呢?听外间的声音,想是郎君也该来了。”
苏蘅只觉得又累又虚,又气又急,心中浮起薄薄怒气。
人一急就容易暴躁,苏蘅不由脱口道:“我要吃东西,为什么要忍?新娘子又不是等着被人开封的礼物,凭什么为了等他就一动不动?”
喜娘不语,以此表示反对。
苏蘅见她不答话,声音提高了些许:“从今早晨起,我到现在只吃了一点点东西。他在外面觥筹交错,自然是饿不到;别的女子如何我也管不着,但我不行,我饿不得,这碟糖点你拿是不拿?”
喜娘还是没说话。
室内默然片刻,一碟桂圆红枣糕伸到苏蘅盖头的下缘。
这红枣糕里放的东西都经过精心挑选,取“早生贵子”的意思。红彤彤的大枣去皮、去核,捣成泥,拌上红糖水和面粉蒸熟,撒上研碎的胡桃仁、松子、桂圆干,果香夹杂着红糖的馨甜甘香悠悠升上来,钻进苏蘅的鼻子。
苏蘅不说话了,用左手略撩起盖头,腾出一个小空间,右手伸过去拿了个红枣糕,香软蓬松,甜而不腻。
她飞快吃了一个下去,甜味从舌尖发送指令传向大脑,腹中的饥饿感顿时被抚慰了。
“喜娘,再麻烦一下,能给我倒点水吗?”苏蘅抚了抚胸口,刚才吃得有急,“有点噎。”
对面那人沉默,半晌不语。
苏蘅忽然愣住。
有点不对,喜娘怎么穿着一双男子的黑色皂靴?
这时,对面的人用机杼轻轻挑开苏蘅的盖头。
薛恪站在眼前,一张清俊的脸,带着微微的酒气和酡颜。但即使喝醉了,依旧站得很直,鹤一般的挺拔身姿。
他低下头来看她,淡淡开口,“这里没有水,有交杯酒,你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