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自己的伤痊愈,已是初春时节。 这一日,因白大娘要上山采药,所以我便跟着她一同上了山。 这是一座位于东郊外的山,山型奇特,远远望去就像一位卧倒着的美人儿,这里的人唤它作点苍。我一直没能明白,这个名字的寓意所在。 积雪初化,山路不是很好走。我和白大娘互相掺扶着对方,终于在接近正午时刻,来到了我跌落的地方。 白大娘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指着崖壁前方的一块空地对我说道:“老身便是在那个地方发现姑娘的。”我信步走过去,在崖壁前停下。脚下是一些杂乱的碎石,因下雪的缘故,地上很是干净,根本就瞧不出什么。 抬头望去,只见山崖陡峭,高耸入天。半壁以上已是白云缭绕,再往上,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不禁感到心惊,若按白大娘的说法,我是从这山崖上摔下来的,这么高,我还没摔死,倒真真是一个奇迹。 本以为来到这里,至少应该能想起点什么,可我在悬崖底下站了大半天,愣是什么也想不起,脑子里就像刚被人打劫过一样,一片空白。我颓然地收回视线,默默的站在原地,长长的叹了口气。 白大娘瞧我这般神情,立时便明白,我定是什么也没想起。她喘完气,走到我身边,携着我的手,忙安慰道:“姑娘也别太灰心,现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打紧,姑娘要好生将养身子,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了也未可知。”我知道她是在关心我,怕我太过郁闷,会想不开。我勉强对她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头顶的悬崖峭壁,忽的心念一动。何不上去瞧瞧? 我拉着白大娘的手,对她道:“大娘,我想上去看看,您先在这里等我。”说着便往右侧唯一一条能上山的路走去。大娘忙道:“姑娘,你身子刚好,千万不可太过于劳累。虽说现已进入春天,但这过面的风还刀子一般的凌厉,姑娘还是改日再去吧。”我虽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但我既然来了,今日就一定要找到点蛛丝马迹,不然,我的世界将永远黯淡无光。我回头朝白大娘挥了挥手,叫她在这里等我,自己便一个人上山了。 山路崎岖,好在自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体力恢复的很好。登山的这段路,没歇两次,就已走到了尽头。 我站在点苍山顶的一个悬崖上,眼前白云翻滚,往悬崖底下望去,也是一片雾气蒸腾,令人望而生畏。山风如割,吹得我的衣袂猎猎作响。日光透过层层白云,一点点洒在我身上,我微眯着眼,一股豪情壮志油然而生。我迎着风,体会到一种独特的感觉,心下有些飘飘然,很想就这么张开双臂随风而去。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就明白了,未失去记忆前,自己为何会选择从这里跳下去。那根本就是一种追求自由的选择,没有人逼迫自己,是自己一心想摆脱尘世换得永生。便是现在的自己,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致,都不免产生一种跳崖的冲动。 在悬崖上吹了好半天的风,怕白大娘等不到自己会着急,于是收回心思,准备下山。转身之际,一阵狂风卷过,吹得我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刚调整身姿站稳,就听到风中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我凝神细细的听了会,那声音既像一个不会吹笛子之人吹出的笛声,又像是有人在低声呜咽,悲悲切切,凄凄惨惨,似断似续,若有似无。我敢肯定,这断断乎不是风声。难道这山顶上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就站在原地听了会,过了好久,我才听出来,这声音之清越悠长,好像是有人仰天长啸发出的声音。倒不知是哪位仁兄有这般与众不同的爱好,大白天的跑到山上来抒发感情。我摇了摇头,没作理会,转身下了山。 “姑娘你可算下来了,老身急得差点就上去找姑娘了。”我很快就回到了悬崖下面,见白大娘正提着竹篮,在我刚才站过的地方一脸不安的来回走动,见到我,忙上前来,一把抓着我的手道。我忙道:“不好意思啊大娘,让您久等了。方才我在山顶上看那四周的景致,觉着很是新奇,便看入迷了,所以就呆得久了些。”闻言,大娘笑了起来,道:“姑娘见到的东西也忒少了些,一个光秃秃的山有甚好瞧,也值得姑娘这般上心?姑娘若是喜欢这山上的景色,以后老身便带姑娘多去几座山走走。我们这边,别的不说,山倒不少。且又峻又高,那山顶上的景色就更不用说了,保管姑娘看了满意。”我点头,道:“好。”白大娘便笑着拉着我的手,两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一夜春风过,满树梨花开。早晨,太阳还未升起,我便早早醒来,待梳洗完毕,我打开窗子,身子倚靠在窗边,往窗外看去。没想到,窗外那棵丑陋的树,居然是一棵梨花树。此刻正值初春时节,春风拂过,少了些凛冽多了丝温柔,这梨树好似一夜之间复活,满树琼瑶,洁白胜雪,实在美丽。单看这梨花,就花去了大半个上午。下午小睡了下,起来后,甚是无聊,遂又痴站在窗边,盯着窗外的玉树愣愣出神。 这么些日子以来,无论我如何努力,始终回想不起有关自己过去的事情。最后索性我也不想了,一切就顺其自然好了。既然老天没让我死,便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重生,它大概是想让我换一种方式继续生活吧。我虽不再勉强自己去回忆,但心中总感觉有件大事被自己遗忘了,至于是什么大事呢,这恐怕也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真的就很平淡无奇了。一有兴致,我便跟着白大娘和邻近的几位大娘上山采药,不过上山后,采药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们,一则我不认识任何一种草药,二则,她们也不愿麻烦我。我乐得清闲,每当大娘们各自去山里采药时,我便一个人在山上一边走一边观看风景。不知为何,我感觉自己对于这些日月山川,有着一种极为亲切之感,这种感觉,再上升一些,就可称之为归属感,好像自己原本就属于它们中一员似的,这些俊秀的山峰,就像是我的家,我很是喜欢。 在家的话,每日价更多的时间则是安静的坐着,听白大娘唠叨往事,在她的叙述下,我了解到,原来白大娘是有两个儿子的,只不过死在了战乱中。听她说,当今天下不是很太平,战争总是一触即发,贪官污吏盛行,百姓的生活可谓苦不堪言。白大娘虽说是像说书一般跟我说这些,但我能够从她略微起伏的呼吸中,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然即便如此,我也只能无能为力。我一直在纠结自己的过去,殊不知,未来才是自己最应该考虑的。 有太阳的时候,我就帮着白大娘晒草药。偶尔邻近居住的几位大娘也会来串个门,几人和白大娘坐在后院的廊檐下,一唠嗑起来就是一整天。不过我很喜欢听她们说话,感觉她们那些天南地北的话题永远都是那么的新鲜,这些大多数都是她们这几十年亲身经历过的。光只这一点,就足够吸引我这个没有过去的人了。 一个人呆着时候,我喜欢盯着某一事物发呆,比如一棵树、一株草、一朵花,而且往往一发呆便是大半天。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空虚得紧吧。 三月份的时候,已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日早晨,黎明的曙光刚从窗户照进屋子里。我睁着清亮的双眼,望着窗外的世界,心里又是一阵茫然和惆怅。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几日前的想法又浮现在脑海中。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听到有人在开院子里的门,想是白大娘又要上山采药了。 等声音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起床开始洗漱。 在屋里站了会,我走到窗子旁边的一个陈旧的木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蓝色的包袱。 将包袱拿到床上打开,里面是一套鸦青色的男人服饰,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料想应该是白大娘的儿子留下的。 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将之换上,我将换下的衣服叠放整齐放进包袱里,又将头上的金银头饰和耳朵上的玉坠子除下,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荷包,将里面的银子悉数倒将出来,从中挑了几块大的出来,其余的碎银子,全放进荷包里,并将荷包放在了腰间的夹层里。这些都是白大娘连同我一起带回来的属于我的私人财产。我将金银首饰和银子找了块手帕包好,仍旧放进柜子里。 在房间里找了笔和一块破旧的布料,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这么些字:白大娘,我走了。感谢您这段日子以来对堇瑶无微不至的照顾。大娘的大恩大德,堇瑶无以为报,柜子里的东西算是堇瑶对大娘的一点回报,希望大娘能收下。堇瑶此去,归期未定,万望大娘莫要牵挂,好生保重身体。——堇瑶书 一切准备妥当,我背上包袱,走出小屋,来到院子里,回头深深的望了眼,随后出了院子。 从邻居家买了头小毛驴,一人一驴,出了东郊,径往东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