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洞窟内并未见到苏门先生。出来时,见叔夜站在洞口前,正瞧着远处的天空出神。我盯着他完美的侧脸瞧了半天,方才道:“苏门先生不在洞内,却不知去了何处?”他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我,道:“许是出去采药了。姑娘不妨在这里等等。”我点头,现下除了等,我也别无选择。对于叔夜能瞧出我是女子这件事,我并无太大惊讶。一来我身量瘦小,全不似男子那般高大。二来,我说话时并未刻意伪装,但凡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我是女子吧。 在洞口站了会,我感觉腿有点酸,便随意坐在地上。伸手轻轻锤着小腿。 小狐狸在我跟前晃悠了许久,见我没搭理它,就自行跑开了。我见它钻进前面的草丛里,探头探脑,似乎在寻找什么。不用猜,也知道它在找野鸡。我不禁有些想笑。 看了会小狐狸,我抬头一看,见叔夜正一脸认真的盯着小狐狸的方向。我心想:他对小狐狸还真有些兴趣。 小狐狸在草丛里来回窜了几次,许是这方水土不好,是以它并未抓到猎物。没过多久,便见它耷拉着耳朵,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缓缓走到我身边。 我忍着笑,伸手抚摸它的头,安慰道:“不要灰心,这方草地既没有,等我的事情解决了,我便带你去一处野鸡繁盛之地,届时,包你吃个够。”小狐狸听懂了我的话,眸光一亮,仰着脖子,便欲往我脸上蹭,我忙侧身躲开。小狐狸对此十分之不满意,蹲在地上,一双大眼睛只顾盯着我看,看得我颇有种对不起它的感觉。 我忙笑着抚着它的头,和颜悦色道:“小狐狸乖乖,小狐狸听话。”小狐狸对于我这番行为很是不屑,高昂着脖子,假装对我不理不睬。与它相处这么些时日,我对它多少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它喜欢耍小性子,平常时不时就会心高气傲一下,以表示自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对此我也见怪不怪了。所以我仍不断地抚摸它的小脑袋。 无意间抬头,见叔夜正低头瞧着我们,一脸打探。正想借机跟他说两句,忽然远远看见一人从他旁边的小路走来,我忙收敛了心神。 没过多久,那人便来到了我们身边。我还未起身,便见叔夜转身,冲来者之人弯腰行礼,态度十分恭敬。我听到他行礼间称对方为先生,我心想,这便是苏门先生了。未及多想,我赶紧起身,恭恭敬敬的站着。 眼前之人,长得并不如何高大。白髯飘飘,脸上看起来却很年轻,瞧不出年纪。一身粗布褐衣,身后背着一个小背篓,背篓里面装了许多草药。这人不论从那个角度,粗略看去,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仙人,但其一双清亮的眼睛和嘴周围的一大把胡子,看起来倒颇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意味。 我呆了瞬,忙躬身行礼道:“堇瑶见过苏门先生。”那人既未说话也未有任何肢体动作,我抬头一看,见他正在打量我。我忙又道:“先生声名远播,堇瑶未来之前便听到人说先生于方外之术甚为精通。堇瑶此番冒昧前来,不为别的,只求先生能帮堇瑶一个忙。”说完,我便恭敬的站在一边,等待他回答。 苏门先生仔细的端详了我一会,我见他眉梢微微皱起,好似遇到了什么困难似的,便忍不住想开口告诉他我此行所来的目的。然而我还未开口,就听他道:“恕老朽无能,姑娘的忙,老朽帮不上。”我愣了,他竟知道我所求为何事,看来有两下子。忙道:“怎…怎么可能?先生,我好不容易来到苏门山,求先生帮帮我。我…我实在不想再这般混混沌沌的活着。”他盯着我看了看,许久,方才叹了口气,摇头道:“姑娘,不是老朽不想帮你,实是老朽也无能为力。天道运行,总是有其规律的,更何况命运呢。姑娘一心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殊不知失去也许就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得到,姑娘又何必执着于追求过去而不懂得往前看?” 我茫然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有勇气往前看?”苏门先生摇头叹道:“勇气从来都是源于个人内心。过去永远只停留于昨天,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老朽最后再送一句话给姑娘:命运之昭冥,上天自有安排,姑娘又何不顺其自然呢。”说完,他竟直接越过我们,走进洞内。 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耳朵里一直响着“何不顺其自然呢”这几个字。苏门先生既然知道我要求他的事,可为何他却说不能帮我?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该如他所说的那样,顺其自然么?我不知道,我的心里一片迷茫。 “堇瑶姑娘,你没事吧?”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我茫然的循声望去,见叔夜正盯着我,脸上竟有些担忧。我心里不禁一暖,冲他摇头,想跟他说自己没事,突然间感觉鼻子酸酸的,痒痒的,正想用手揉揉,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就毫无预兆的打将出来。这一下,不仅我愣了,就连叔夜也怔了下,然后才关切的道:“姑娘,你…受风寒了?”我赶紧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会这么倒霉吧? 看看天色,太阳已快下山,我估摸着现在下山,估计才走到半路,天就黑了。看来只有在山上呆一晚,等明日再下山了。我原本满怀希望而来,却没料到会空载而归。落差太大,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还有,当下最顶顶重要的一件大事是,今晚我住哪里?我看着渐渐黑将下来的天空,心里着实忧愁。 我没想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雨会将自己淋感冒。第二日,甫一睁开眼睛,就觉着头疼欲裂,头天晚上睡的也不是很安稳。我睁着疲惫的双眼,如死尸般静静的躺在床上,感觉全身火热,无一丝力气,很难受。 现下我所处之地,乃叔夜的小木屋,昨日叔夜见我一脸愁闷,也不知是如何看出来我是因没住处而忧愁,遂将小木屋大方的让给我住,自己则去和苏门先生一同住在洞里。据初步的了解,我知道,叔夜跟苏门先生好像相识已久,两人究竟是朋友还是师生,这我却不得而知了。但可以看出,叔夜对苏门先生很是尊重。 睁着眼睛盯着木屋顶看了会,感觉有些累。我收回目光,转头在屋内四周看了看,别说没人,就连我那只小狐狸都不知去何处了。我感觉有些冷清,再加上身体又极度不舒服,所以没过多久,我便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一觉,我睡得更加不安稳。身体犹如置身于烈火之中,既有针穿刺骨般的疼痛又有烈火烧身般的灼热,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个毛茸茸的物体在自己脸上晃动,但我累得实在睁不开眼睛。好在很快脸上的物体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双冰凉舒适的手,这双手自我脸上轻轻抚过,我感觉舒服极了。便努力朝这双手靠近,想要体会到更多舒适的感觉。 这双手的主人好像明白我的意图,也不知他手里拿了件什么东西,不断的从我脸上抚过,每抚一次,我就感觉到一阵透骨的清凉,侵入肌肤,我觉着很是舒服受用,遂放松了身体,全身心的沉浸在这种清凉感之中。 我是在一股霸道的浓烈的醇厚的香喷喷的烧鸡的气味中醒过来的。醒来时,天光正靓丽,转过头,见小狐狸嘴里叼着一只刚做好,鲜嫩异常的烧鸡。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此番情景,看得我差点老泪纵横。不愧是我的小狐狸,真真深得我心。 小狐狸见我清醒,那双红艳艳的大眼睛瞬时睁大,眸子里竟有些惊喜的光芒射出。我忍不住感慨,不愧是我□□出来的。 一觉睡醒,感觉头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身体也清爽了不少,想来是病去如抽丝了。我起身下床,拿起桌上的水壶,粗略的漱了漱口,来不及收拾自己,从小狐狸嘴里夺过烧鸡,低头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这一觉睡醒,可真真饿煞我也。 啃完一只烧鸡,肚子终于不再空虚。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低头抚了抚小狐狸的头,遂走到床前,将衣服穿好,用木簪将万千烦恼丝随意固定。便往门外走。 原来正值清晨,熹微的晨光自竹林上空漏进,美妙至极。我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口气,突然发现院子里有人。 我走下木阶,近前一看,发现是叔夜。只见叔夜一身简便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正自随意舞动。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踏着一缕缕细碎的金黄色的光芒,在院子里的空地上,上下飞舞,剑光闪现,姿态之曼妙绝伦,实乃世所罕见。我不由的看的痴了。 我怔怔的看了会,忽然心念一动,转身往木屋走去。 再次出门时,我手里已多了一件物什,一张古朴精致的琴。起床时我偶然间发现木屋的板壁上挂着一张琴,料想是叔夜的。突然间心血来潮,觉着如此情景,须得配上琴声,方才堪称完美。兴致一来,我竟忘了自己不会弹琴。 我抱着琴,在檐下安了张案几,将琴放置在案几上,自己则盘膝坐在案几前。抬头望着院子里的人,手指不知不觉抚上琴弦,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现在心头,好像自己原本就会弹琴一般。 我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琴弦,心里一片空荡荡。我闭上眼睛,指尖拨动琴弦,开始缓缓弹奏起来。 说来也奇怪,我原本是不会弹琴的,但是我的手一摸到琴弦,就自然而然的勾弄起来。而且越弹感觉就越熟悉,越弹越流利,我吃惊之余,还有些暗暗的欣喜。想来以前的我是会弹琴的,只不过我失去了那段记忆,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弹琴。 感觉到指尖在琴弦间来回跳动已熟练异常,我睁开眼睛,往前方看去。眼前的场景,果然感觉比方才无琴声相伴之时要耐看许多。 只见叔夜随着琴声的缓急,时而若高山剑舞,凌空腾跃,剑势浑厚凛然,时而又似水上行走,剑风飘逸,如绵绵不绝之春水,风姿自然,宛若谪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自己拨弄琴弦的手指越发收放自如,甚是灵活。看来以前的我还是一位弹琴高手。我摒弃内心所有杂念,灵台保持空明,随心所欲的弹奏。再看叔夜,随着我的琴声,剑舞得行云流水一般,一高一低,一动一静,姿势和剑风,莫不配合得天衣无缝。 俄而风乍起,漫天竹叶翻飞,叔夜置身落叶之中,宛若惊鸿闪现,恣意洒脱,昂然疏放,实在迷人得紧。 一曲终了,剑光亦熄。我双手停放在琴弦上,意犹未尽地望着前方。 叔夜将剑放回剑鞘,用汗巾随意擦了把脸上的汗,走到我身边,一脸惊奇道:“没想到姑娘琴艺竟如此高超,这首高山流水自流传以来,经无数人弹奏,在下从少至今,也听过不少人抚弄,却很少有能令我满意者。今日听姑娘这番演奏,竟比我听到过的任何人弹得都要好。”原来我方才弹的曲子叫高山流水,名字倒挺好听的。我笑道:“公子谬赞了。我不过大胆随意抚弄罢了,哪里就有这么好了。”叔夜笑着摇头道:“在下所说乃事实耳。” 说完,他低头打量了我一会,遂问道:“姑娘可感觉好些了?”我心里一惊,难道梦里那双手的主人便是他?我昏睡的时候也是他在照顾我么?我忙点头,道:“好多了。”“那就好。”他说着,将手中的剑放在了木阶旁,我还待再跟他说几句话,忽然就见小狐狸跑了过来,正好停在他脚边。叔夜低头看着小狐狸,嘴角微扬,好像十分高兴。他蹲身,伸手正准备去抚摸它,谁知小狐狸突然抬头冲他呲牙咧嘴一番,然后一下子跳进我怀中。 叔夜讪讪的收回手,望着我怀中的小狐狸,道:“它好像不大喜欢我。”我见他神色间好像有些郁闷,怕他被小狐狸伤害,忙道:“不是的,它,它只是害羞。” 他摇头,没说话。过了半晌,只听他道:“儿时,我也曾养过一只小狐狸,和姑娘这只小狐狸一样,它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只不过我的那只小狐狸是只白狐。”听他语气中充满了怀念,起先,我心里很是疑惑,但随即恍然,难怪他会对小狐狸这么上心,原来他小时候也养过狐狸,只听他继续道:“可是,后来,小狐狸突然就不见了。我在家乡附近前前后后找了它很久,但一直没找到。”我心想,既然没找到,他的那只小狐狸指不定被人给捉走了,或者被其他动物给吃了。但见他神色黯然,不忍伤他的心,遂安慰他道:“你的小狐狸许是回家了。你也不要太担心,说不定它此刻正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呢。你知道,狐狸的生命是很顽强的,轻易是死不了的。” 他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