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沣缓缓站了起来,把过来档在他身前的夏梓铭轻轻推开,没有理会他那声有些担忧的“哥”。 夏沣默默地走过去弯腰想要把放在地上的行李拎了起来,轻轻地唤了一声,“爸,妈。回来了。” 然而眼前的父母貌似没有见到他一样,手中并没有松开行李的把手,几个人便僵在了那里。夏梓铭有些看不过,便要上前,却被父亲的一声低喝定在了原地,“这是怎么回事?” 夏梓铭陪着笑脸,“那个,您看今天我生日啊,然后我以为你们回不来呢,就把我大哥叫过来了,总不能一个人过,是吧……“ “是谁说我们不回来了?” “呃……” 夏梓铭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尴尬低压的气氛,总是觉得百辞莫辩,说多错多,不说也错,简直不能再难受了。 “爸妈,你们一路赶回来,辛苦了。我帮——” “铭铭,过来帮你妈把行李拿上去。” “啊……?”夏梓铭被刘月一把推了过去,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拿着背包,”我一个人拿不动,大哥,你帮我。“ 夏沣看着父亲没有放开行李的把手,有些苦涩又抱歉地对弟弟笑了笑,“抱歉梓铭,把气氛搞奇怪了……”从兜里掏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笑了笑,“生日快乐。” 夏梓铭没有接过盒子,而是急忙把行李放下,紧紧抓着抓着夏沣的手臂,眼里满是祈求地望着他。祈求他别走…… 夏沣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把礼物放进了夏梓铭胸前的口袋里,绕过他跟坐在沙发上的爸妈轻声说了再见,便在沉默的回答里转身离开了。站在门外并没有马上走远,他仰首看了看夜空的星星。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但是每次父母以沉默回答他的一切语言的时候,心里面还是不住地觉得失落。 在他们面前,他如同隐形…… 说什么做什么都如同见不到,听不到一样…… 小的时候他就害怕父母这样如此对他。他宁愿他们生气,冲着他发脾气,至少那样的时候,他还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温度和关心。现在这样…… 大门的隔音还算好,但是夏梓铭估计因为情绪太过波动,声音大到关上了门还是可以听得清楚。 “什么叫他怎么在这儿!那是我哥!”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被你们关在门外,但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是会第一时间问起你们!” “几年前,要不是陆哥在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漏嘴了,我都不知道哥他…… 他差点就没能从一次任务中回来!” “别那么看着我,你们都不在意他的死活,我干嘛还要自找不痛快说出来。” “他不仅是夏旭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凭什么我就不能见他!” “这个家到底怎么了!过世的人已经过世了!还活着的人就不能一块儿好好活着吗!” “啪!”的一声,十分的响亮。夏梓铭的声音也哑然而止。刘月模模糊糊的声音传了出来,貌似是被夹在中间做和事佬。夏沣忍不住转身,手却在摸到把手的时候顿住了,止不住地颤抖,缓缓握拳。他现在进去无非火上浇油,对夏梓铭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却听到里面夏梓铭又说到,“你们原本有三个儿子,很快——” 话没说完,他就被人狠狠拉住了,原本快要扇到自己脸上的那支手也被来人稳稳劫住住,侧头看向他旁边的夏沣,“哥……” 夏沣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的愤怒。但是当看到夏梓铭左边脸庞上清晰的指印,眼中的愤怒随即转换成了心疼,轻轻拍了拍他脖颈,“不要口无遮拦……” 把夏梓铭拉到身后,“爸,妈,梓铭年纪还小,说话不经大脑,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看着父亲冷冷地把手抽出,面无表情地跟坐在沙发上掉眼泪的母亲说,“赶了一天车了,不用理他们了。”便消失在楼上。夏沣再次觉得父母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以大哥的身份挡在夏梓铭前面,因为父母根本不会理会他所说的一切,他又能怎么保护弟弟…… 哦,对了…… 他貌似保护不了弟弟…… 夏旭…… 就是因为他…… “咣”的一关门声,犹如晴天霹雳,让夏沣的身子狠狠晃了晃,脚下不稳地退了两步。刘月被吓了一跳,急忙把他扶住走到沙发上坐下,随即去冰箱拿了冰袋出来,包上毛巾,轻轻放在夏梓铭的左脸上。 见到他们两兄弟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刘月叹了口气,蹲下来握住夏梓铭的手,怜惜地摸着他脸上的红印,“疼吗?” 夏梓铭摇了摇头,眼眶却红了。 夏沣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揉了揉夏梓铭的后颈,才站起来,“在你生日的时候搞的这么不开心,抱歉,梓铭。” “哥,我跟你回去好不好?我不想——” “别犯傻梓铭,爸妈很爱你的。” “哥——” “刘月,好好照顾他,别再让他乱说话。”夏沣缓缓走到门口,顿了顿,“…… 小旭的事情…… 不要再跟爸妈提起了……” 看着夏沣离开,大门再次关闭,夏梓铭狠狠地把手中的冰袋扔到了地上,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刘月默默地走过去把冰袋捡起,又把溅出来的水渍擦干净后,才坐到了夏梓铭身边,轻轻把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的身体。 “月月,我哥人很好。无论我做什么,他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我想要什么做什么,他总是会帮我。他从小就一个人,我们都不在他身边…… ” “嗯…… 我知道。” “月月,我爸妈…… 也很好的。他们对我总是很温柔的,但是……” 刘月感到她肩头有些湿漉,心疼地抚摸夏梓铭的后背,“梓铭,辛苦你了。” 夏梓铭摇了摇头,“其实他们…… 才最辛苦……” 他们……?是他的父母?是夏沣?还是他们全家……? 刘月不忍去问,只默默地抱着他,任由他在她怀中无声地哭泣。 夏沣拖着沉重的双腿,缓慢地走在路边。路灯有些昏暗,但是足够照亮他脚下的路,却不够照亮他内心压抑的情绪。他告诉自己这是他的咎由自取,爸妈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所以他没有什么好失落的…… 但是那毕竟是自己最亲的亲人,现在却好像形同陌路。去年母亲因病入了医院,他也是后来从夏梓铭那里听说的…… 那么重要的时候,他竟然不在,甚至不知道…… 夏梓铭虽然一直强调是因为他自己也是后来从封闭训练出来后才知道的,然后马上就告诉夏沣了,结果那时候母亲已经差不多出院了。但是夏沣却始终相信,虽然他姓夏,但是估计爸妈已经不再把他当夏家人了。 他该怎么办? 所以,他这些年那么拼命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只要一忙起来才觉得他的生命是有意义的。 [夏队长,在海豹突击队服役了八年,为什么又选择申请进入特警战队?] [……] [很少会有人连续选择两项高危险的工作。] [……] 他记得温语柔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那时他随便用福利好的理由搪塞过去了。但是只有他知道,他想弥补…… 弥补他二十年前那个不可弥补的过错。 身在海豹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自虐式地操练自己,有任务的时候在确定队员的安全之外,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地方。然而命运还是比较眷顾他的,在海豹服役了八年,却只在生死线徘徊了两次,他那应该是赚到了。 退役之后,他选择了特战警队。他要继续走在前线…… 从他手里亲自救下的每一个人质,都是他一次心灵上的救赎。他救下的每一个人质,就意味着他们的家庭不用经历他的家庭曾经经历过的崩溃。那种心脏被掏空的感觉,每次想起都让他窒息。想哭却哭不出来,甚至那种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而不晓得去恨谁的感觉…… 他不要别的家庭去经历…… 电话突然响起,夏沣低头看了看屏幕上夏梓铭的名字,选择了拒听。他知道他这个弟弟夹在他与爸妈之间很多年,甚至刚刚若是他没有及时阻止,甚至都可能会说出“很快你们三个儿子都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知道夏梓铭非常的左右为难,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大声,这么失态地在父母面前吵闹。 他不想弟弟再这样辛苦下去,但是究竟他要怎么做…… 也许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爸妈面前是对大家最好的方法吧…… 但是毕竟血浓于水,要怎么样才能彻底不会出现在爸妈面前呢? 手机一连“叮叮叮叮”好几声,他看了看微信。 [哥…… ]配了一个大哭的表情。 [你咋不理我了?] [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跟爸妈说话…… 我反省了。] [哥……] 无论爸妈待他如何冷漠,他的弟弟是真心待他的。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夏梓铭还很小,他没有任何那件事情的记忆。也许夏梓铭是整个事件中最幸运的人吧…… 要忘记一件事情远远比从来都没有记忆要难好多。如若真有忘情水,或是孟婆汤,他倒是希望爸妈可以饮下。那种残忍的记忆,他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人流渐多的街道。有很多小情侣手拉手走在路上,耳边的笑语突然变得很刺耳。无论他多想拥有幸福,但是他不能…… 因为爸妈自从那次之后便没有再真心地笑过,他又怎么能独自去追求他的幸福。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酒吧,沉默了一阵,便走了进去。 他没有资格在清醒的时候拥有幸福,但是他总有资格在不当值的情况下恰巧又心情低落的时候喝一杯的权利吧…… 傍晚的时候,温语柔接到了电话,对方说是夏沣的朋友,她的车的玻璃已经修好了,叫她来提车。到了之后,才知道夏沣不仅安排了车玻璃修理,而且把费用也一并交了。 看着对方有些八卦的眼神,温语柔只能抿嘴笑了笑道谢。坐到了车里便给夏沣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想起他可能还是不舒服,便没有再打扰他。想着明天他去复诊的时候把钱还给他。刚把车打着,电话就响了,是徐薇。 “怎么了?” “姐妹,你要救救我啊!” “什么鬼?” “我轮胎爆了……” “亲爱的,你难道不应该打电话叫拖车么……” “我没带钱包啊,证件都不在身边!” 温语柔叹了口气,“你把定位发给我。”挂了电话,看了徐薇发过来的定位,才开始倒车。目光正好看到了穿着便服,摇着钥匙,吹着口哨走近的陆少泽,“陆副队长!” 陆少泽周围看了看,才看到车里的温语柔,“哟!温医生,玻璃修好了?” “嗯,刚过来提车。” “够快的啊!有眼光,老周这里虽然价钱贵了点,但是服务质量和用料都是最好的。” “……”温语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钱好么,都不知道给什么反应好,“你也来修车?” “哦,队里的巡逻车车灯坏了,过来给老周看看。”低头看了看时间,“不过得等一阵子。” “那刚好,我想找你帮个忙。” “嗯?”陆少泽抬头看了看,“夏沣沣呢?怎么不找他?” “他病了。”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貌似不妥,果然见到陆少泽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马上又说道,“我有个朋友轮胎爆了,你会换轮胎么?” “美女,相信你陆少。”坐到了车里,系上安全带,又八卦地问,“夏沣沣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温语柔专注地开车,打灯,转方向盘,“身为朋友不知道他生病了,还好意思?” 突然被怼了的陆少泽怔地张了张嘴,没蹦出个字,“呃……”随后又狡黠地笑了笑,“哦?这是吹的什么风?护犊子么?” 不想跟他再纠缠这个话题,温语柔把电话递了过去,“麻烦陆副队长帮我看一下定位,离这里还有多远。” 帮温语柔在一旁导航,突然他自己的手机响了,看都没看就接通了。 “喂?…… 啊?“好像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陆少泽看了看来电显示,“夏沣沣?你那边怎么那么乱,我听不清你说话。” 听到是夏沣的电话,温语柔不禁侧头看了看听电话的陆少泽,见到他都快把电话塞入耳朵里了,可好像还是听不清楚。 “我走不开啊兄弟,我正在英雄救美的路上。” 陆少泽抬手示意下个路口右拐。 “喂……?喂?靠,夏沣沣你长本事了?竟敢挂我电话。哎,温医生你不是说他病了么?怎么还跑到酒吧去了。奇怪了,他一个不喝酒的人,去那儿干嘛。“ 陆少泽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黑屏的手机,抬头看到路边停在一旁的车,和靠在车上的女子,“那是不是你朋友?” 温语柔把车停到一旁,跟陆少泽一同下车。徐薇看到了温语柔的车,马上就跑了过来抱住了她,“亲爱的,太感谢了,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 温语柔拍了拍她,“别,你谢陆副队长好了,被我临事拉来做苦力的。” 徐薇这才看到一旁已经弯腰去查看轮胎的陆少泽,“这位帅哥,谁?” “陆副队长,麻烦你了。这是我朋友徐薇。” 陆少泽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徐小姐,我看了看,可以先换上备胎,我再送你去车行换轮胎。” 徐薇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麻烦你了…… 呃……” “陆少泽。” “陆先生,麻烦你了。” 温语柔把陆少泽拉到一旁,“你刚刚说夏队长在哪个酒吧?” 陆少泽好笑地看了看她,“干嘛?” “你不是说他不喝酒么,那他去酒吧干嘛?你就不担心吗?”何况他昨晚还发着高烧。 陆少泽双臂抱在胸前,笑了笑,“他又不是小孩子,我担心什么?” 见到温语柔好像真有点着急了,才决定不再逗她,把酒吧的地址发给她,“你朋友放心交给我,我兄弟也交给你了,温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