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歪在榻上,腿上盖着织金薄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两个小孙女给她读经书,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有丫头进来换茶,细小的声音惊动了老太太,她睁开眼,问正走进来的莫嬷嬷:“什么事?” 莫嬷嬷笑道:“奴婢奉了老太太的吩咐去送老朱,她伤得有些重,好在有老太太赐的伤药,这会儿已经醒了,也请了大夫,说是养上几个月就没事了。” 卫老太太垂了眼睛,叹气道:“不是我心狠,实在是……” 莫嬷嬷接过参茶递到老太太手上,感慨的道:“这关老太太什么事,都是那朱婆子自己心术不正。” 卫老太太叹了口气,她也不急着喝参茶,只目光迷离,想到了长孙卫元膺。 那孩子真是个倔的,十五岁离家,如今已经七年了。她犹当他是孙子,可他早不把自己当成卫家人。 到底多大的仇恨?他竟然不死不休了? 卫老太太良久才收神,低声叹息道:“刚才玉氏来过了,说想把她身边的茶碾给子初送过去。” 莫嬷嬷手一顿,随即笑道:“这也是大夫人做母亲的一片慈心。” 卫老太太剜了她一眼。 莫嬷嬷神色不变。 不这么说,她能怎么说?从前的事说出来好有脸吗? 她陪笑道:“世人都知大夫人是国公爷的续弦,与大爷是名份上的母子,至于从前大爷和……玉檀姑娘互相倾慕的事,这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么,还有谁记得?” 也只能这么自欺欺人了。 卫老太太眯着眼睛,半天才道:“我打了老朱,也是替子初张目的意思。” 只可惜他未必领情。 她问莫嬷嬷:“你说,他那病,是不是好了?” 莫嬷嬷头耷拉得极低,谨慎的道:“定然是好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余姑娘的份儿。” 卫老太太不无可惜:“他早说啊,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莫嬷嬷心道:府里姑娘再好,这位大爷一个都不会要,京城里急着抢着跳着脚要嫁他的姑娘有的是,可他一个眼神都吝啬,白搭。 莫嬷嬷劝道:“也许不是朱婆子多事,大爷也就娶亲了。” “所以我才要狠狠的打她。”卫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我想再派个人过去,茶碾就一并带着……” 卫老太太都打定主意了,莫嬷嬷自然不会多嘴,她明知道送去的人未必能进得了大爷的家门,可她一个底下人,管主子们的事做什么? 没两天,卫崂也回来了,他送过去的东西都带了回来,当着老太太的面摇头叹气:“家门都没能进,也没能见着大爷的面,送去的东西也都如数送回来了。” 卫老太太挥挥手打发他下去,同莫嬷嬷说话:“这样不行,子初那孩子太犟了,既然他的病也好了,那就多几个人服侍他,总不能让他永远和家里离心离德下去。” 莫嬷嬷口中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老太太摆明了是要把自己人送过去当细作,难不成大爷就猜不着? 这些年府里的东西,大爷一概不沾,更别说是人了。倒是有个朱嬷嬷,那还是六七年前老太太给的呢,没能反水,那是大爷不稀罕,就这还是给打发了回来,逼着老太太自己处置了事。 如今大爷和卫家势同水火,再送人过去,不撞一鼻子灰才怪。 卫老太太不知莫嬷嬷的心中所想,仍旧派了魏嬷嬷,带了包括茶碾在内的四个丫鬟,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赶到了平安府。 卫元膺原本是打算闭门不纳的,不过听说来的是魏嬷嬷,他又改了主意。 于梁逝去的妻子就姓魏,和来的这位魏嬷嬷是亲姐妹,而于魏氏不是别个,正是卫元膺母亲的陪嫁,也是卫元膺的奶娘。 就是因为有这份情份在,卫元膺也不好太过无情。 卫老太太也好,魏嬷嬷也罢,彼此揣着什么心思,都心知肚明,因此来前卫老太太嘱咐魏嬷嬷:“让你去是照顾子初那孩子的饮食起居的,虽说你是这府里的积年老人儿,难免有些骨头轻,可子初的性子不比别个,若是你们自己作死惹出麻烦来,我是一个也不饶。” 有朱嬷嬷的前车之鉴,魏嬷嬷赌咒发誓表决心:“奴婢一定不会多事,老太太只管放心。” 当着卫元膺的面,魏嬷嬷也是这么说的,这位小主子奶娘的是自己的妹妹,又不是自己,她之所以能腆颜当得他一起“嬷嬷”,不过仗着自己妹妹的情份,因此魏嬷嬷十分谨慎。 卫元膺是个再坏不过的人,当初朱嬷嬷何尝不是谨小慎微来着?他厌烦了朱嬷嬷,既不打也不骂,只一味的让府里上下都捧着她,捧到她轻飘飘不知自己是谁了,一脑袋扎进陷坑里还不自知,寻了死路。 对这个魏嬷嬷也一样。 卫元膺虽然略显冷淡,却极尽客气敬,魏嬷嬷倒是挺忐忑不安的:这位小主子是这么个好性儿? 她是不信的,要真好性儿,也不会和府里闹翻。 除了茶碾,卫老太太还赐了三个俏丽的丫鬟,环肥燕瘦,不拘一格。 卫元膺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一眼,哪怕视线落到茶碾脸上,也是一惯的无动于衷。他能猜着是谁的手笔,不要说这茶碾与玉檀只五分像,就是十成十的像,只要是过了玉氏手的,他都不会沾染分毫。 更何况面目再相像又如何?谁也不是玉檀,谁也代替不了玉檀。 卫元膺连话都吝啬说,只一并都推给魏嬷嬷:“人是嬷嬷带来的,也就暂且由嬷嬷管吧。” 若是安分也就罢了,若是不老实,他也不是没打发过人。 魏嬷嬷看一眼茶碾,什么都没说。 魏嬷嬷一安顿好,先去拜见于叔。于魏氏虽然没了,可还留下两个孩子,女孩儿嫁了大兴庄子上的小管事,日子过得还好,儿子于桁投到卫元膺军中,也是提拔他的意思,但凡他能立下军功,早晚都要除了奴籍。 两家一直有往来,于梁看在死去妻子的份上提醒了魏嬷嬷一句:“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意思是她再得了卫老太太什么嘱托,可她现在的主子是卫元膺。 魏嬷嬷自认不是个聪明人,但笨人有笨人的好,那就是看得近,没那么长远的想头。 如果她一丝不苟的执行老太太的吩咐,相信不到两天就得让人给打回京城卫府。可要是安分守己呢,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当下谢过于叔,放下送来的礼物,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