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怎么样了?”萧平在柴垛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抬手舒展了一下筋骨,开口问道。 “还能怎么样?殿下您在这关州晃荡了那么久,那群饿狼可不得疯了。”温天佑说着,也随萧平一般靠着柴垛坐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两人共抗黎军的日子。 “呵,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萧平随手拿起了一根稻草,头也不抬地问。 “想杀您算吗?”温天佑淡淡道,“驿馆里抓到了一个想下毒的,昨儿又搜到了几个想行刺的......” “打住,”温天佑还没说完,萧平便打断了他:“阿佑啊,我们俩兄弟这么些年了,你应当知道什么时候没人想杀我了才算消息好嘛。” “这不是为了让您对各种作案方法留个心眼嘛。”温天佑见萧平心情不错,便随口打趣道。 “没有十年前的线索吗?”萧平突然正色道。 “暴露的都是些死士,一败露就服毒自尽了。我看着年纪都不大,就算活着也不大可能知道当年的事。不过,这几天他们损失了大批好手,我想幕后的那条地头蛇也快要忍不住了。” “我这块大肥肉都已经自动上门来了,他能忍那么久,想来也算是个人物,不然,再鼓励鼓励他?”萧平漫不经心地说道,又随手扯了根稻草。 “殿下打算怎么做?” “唔,将平娘子是定国郡主,未死但是病重的消息传播出去。” 温天佑闻言惊异地看着萧平,有些结巴地说道:“殿,殿下,这不大妥当吧,这,您,您和郡主商量过啦?” 我滴个天爷,温天佑想,这死了十年的定国郡主突然一下子冒了出来,不要说是关州了,就是京里的那几位都要睡不好觉了。 “怎么?你护不了?” “殿下,殿下有令,末将自当万死不辞,可是,这事也太大了,您真的要将关州那件事翻到明面上来,不说我们手上并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有证据......”后面的话两人心知肚明,温天佑终是没有吐露出来。 “证据,证据算什么?关州的水已经浑了,孤不过是再加些佐料,浑水才好摸鱼不是?至于京里的那些贵人,好日子过得也够久了,不颤颤他们的小心肝又怎么对得起孤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呢?” “呃,殿下说的是,可是殿下,您没和郡主说一声就决定了,这,不大好吧......” “唔,我们在这里大张旗鼓地待了两天,想瞒也瞒不住啊,唔,云兮会理解的......” 可是无意走漏和刻意散播还是有差别的嘛,温天佑腹诽,定国郡主的性子看起来也不同于一般女子,殿下这话说得难得得没底。 “殿下,您这是打定主意要夹带私货了?”温天佑难得看到萧平这样子,有些小嘚瑟地调侃道。 萧平被人戳破了心思有些拉不下脸,没好气地回击道:“切,你还说我,当初是谁看上了刺客,还死皮赖脸地玩什么欲擒故纵,不要脸!” 温天佑听着却是没有辩驳,想起家中的娇妻稚儿,嘴角不由得往上翘了翘,暗自腹诽,脸皮在媳妇面前算什么?能吃吗?好吃吗? 正偷乐着呢,就看见萧平从草垛里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将一堆稻草捧在手里,定睛一看,原来是稻草叠成的一串十二生肖,端得是惟妙惟肖。得嘞,敢情刚才除了动嘴,手也没闲着。 “幼稚!”平西大将军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怪不得找个柴房议事,还扯什么为了保密。幼稚的太子殿下并没有在意好友的脸色,留下一句“赶快办差”就施施然地走了。 温天佑无奈地笑了笑,看着眼前慢慢走远的萧平,觉得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刚入京时的那副模样。 想当年闵氏如日中天,连陛下也要给三分薄面。二皇子萧正虽不是太子却已是朝臣心中板上钉钉的储君。这位新冒出来的三皇子,在京中一无人脉,二无声望,虽说是皇后嫡子,但皇后早逝,众人便没怎么在意。 只是万万没想到,京中的浑水能养出八面玲珑的人精,西境的烈风却养出了一匹肆意乖戾的独狼。 于公,他似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刚进京不忙着与众臣打好关系,反而逮着看不惯的事便下手参人,而且次次有理有据,气得陛下罢朝数次,六部官员听见他的名字都绕道走,倒让萧正捡了一个好脾气的名声; 于私,陛下生辰,萧正四处搜寻寿礼以示孝心,他却独自跑到冷宫喝酒吹风,直至寿宴结束仍不见人影;陛下患疾,萧正跪伺床榻,亲口试药,他却跑到京郊与自己商讨兵法,众人劝他,他却说自己并不懂医,无法医治陛下之疾,不如不去。 至于回京之后从未唤过陛下一声父皇众臣便也见怪不怪了。元皇后当年惨死冷宫,满城哗然,要说这位殿下心中没有半分怨气,大概连陛下都不信吧。 可就是这样一个肆意的人,在卫家出事之后却开始收敛了性子,韬光养晦,最后硬是凭着一身军功入主东宫,各中酸楚大概也只有萧平自己能够体会吧。 现在这样,失而复得,亦是大幸啊。温天佑如此想着,心里倒是轻快了些许,见天色不早了,便带人匆匆离了沙柳村抓紧布置去了。 萧平的亲卫看着向来冷肃的太子殿下捧宝贝似的捧着一堆稻草站在院中兀自发呆,想进屋却又退了回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殿下自从来了沙柳村好像连性子都变了,若不是吩咐差事时的一脸从容样,倒让人觉得被调了包似的。正想着,就瞧见杜太医拿着空药碗从屋中走了出来,后头跟着长舒了一口气的夕雾。 “殿下,”杜仲见到萧平,恭敬地上前两步,行礼道:“下官刚刚又给娘子诊了一次脉,娘子这会儿喝了药,风寒之症已无大碍,将养几天便可痊愈了。” “如此便好,杜太医这两日着实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萧平心情大好,连语气里都带着笑。 “殿下太客气了,这是下官的份内之事,下官告退。”杜仲说着又行了一礼躬身退下了。 “云兮可有为难你?”萧平转头望向夕雾。 夕雾这会儿卸了心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松,整个人困倦的很,极想找个地方睡觉,看见萧平也不行礼,有些不耐烦地答道:“为难啥呀,光跟我道谢来着!” 说着,一眼瞥见了萧平手上的稻草,更加没好气了:“唉,你们两个都是怪人,搞不懂,她是睡够了,我可得找个地方眯一会儿。” 说完,也不理萧平,转身出了院子,不知道跑到哪里躲觉去了。萧平也不介意她的无礼,想着要与云兮说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进了屋子。 云兮这会儿正拿着纸笔思索怎么同萧平提左维的事,可怎么下笔都觉得不对。 萧平一进门就见到小娘子歪在床头,眉头紧锁,地上已有几团揉皱了的纸,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进来。她看起来精神头好了不少,脸上虽不见红晕,却到底不再灰败得吓人了。 萧平见她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入了迷,难得的恶作剧心起,悄悄将手中的稻草串放到了她的纸上。 云兮原本正专心致志地想事,冷不丁摸到了一个悉悉索索的东西,当真是唬了一跳,反应过来才发现是稻草,顿时哭笑不得。 抬头瞪了萧平一眼,云兮随手拽过纸笔,刷刷几下,放在幼稚的太子殿下面前,只见上书:贵庚? 萧平讨好地笑了笑,“比你大不了几岁。呐,我十年没折了,你瞧瞧手艺退步了没?” 云兮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拨弄着手上的稻草串,嘴角微微牵起一抹笑。没想到世事变迁,这老手艺倒还在。 萧平见玩笑够了,便正了正脸色,斟酌地开了口:“云兮,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可以吗?” 云兮见他进门就拿着小玩意儿取悦自己,这会儿却突然变得如此正经,就猜到要商量的事绝不简单,而且很可能被自己拒绝,略一思索便想到萧平是想要商量关州之战。 从两人相见开始,云兮就知道关州之战是两人避不开的话题,可她如今并不愿也不能卷入到当初的事情中去了。 她曾费心去寻找线索,寻找证人,想要为家人,为卫家军,为关州百姓讨回公道。 可是后来她才渐渐明白,皇权争斗远比想象的残酷,不管是定国公府还是卫家军还是千千万万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罢了,难道还妄想执棋者对弃子有所怜悯吗? 虽然她所知有限,可是赫赫将门,一朝陨落,与其说是大黎之勇,不若说是内斗之祸。 闵氏固然有疑,但怎可能少得了君王的操弄,而萧平,萧平又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和目的想要彻查关州之战呢? 先不说若萧平真的要查关州之战,以自己的所知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大靖战乱初定,若是真相大白,难保不会引发另一场大乱,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万千百姓。 而这,是她不愿看到也承受不起的。 萧平他们在沙柳村如此大张旗鼓地寻人,想要保密是不可能的。平娘子的身份已然不能再用,关州情势复杂,若继续留下只会徒增村民的危险,既然夕雾已经送信给郝道长,不如等道长来了,再寻个身份,换处地方避一避。 只要左维能够平安长大,无忧无虑度过一生,自己也算了了心事,而若是萧平执意详查关州之战,那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至于自己与萧平的缘分早在十年前就不敢奢求了,这回不过是阴差阳错再次碰上,再说自己的身体......不若早早断了彼此的念想。 萧平见她不回答,言语也有些滞涩,原本轻快的空气这会儿仿佛都凝固起来了。 好半晌,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见云兮扯过一张纸写道:卫云兮病重已死。我会离开此处,还请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萧平抬眼便看见她写了个“死”字,瞳孔不由得猛烈地收缩了一下,待看到“太子殿下”四个字,心头的火早已经猛烈地烧了起来。 看来是想和自己划清界限了。 想起早前和温天佑商议的结果,萧平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气眼前这人的倔强还是该笑自己的未雨绸缪,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脾气,扯起一抹冷笑,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纸放在烛火上烧成了灰。 这是气大发了,云兮有些惴惴地想,静默地等着萧平的反应。朝夕相处八年,彼此的脾气都熟稔得很,沉默的萧平可比气急辩驳的萧平要吓人得多。 过了许久,才听见一个男声沉闷地回应道:“我已让温天佑将你还活着的消息送往京城,过不了几日,全天下都会知道定国郡主虽然病重,但仍活在关州,和太子殿下待在一起。” 云兮突然觉得自己的头上炸开了一颗响雷,不敢置信地望着萧平。 “你和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两个蚂蚱,你若要继续留在外头,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很危险。所以云兮,到底要怎么做你得好好掂量掂量。” 他不知道这全天下有多少人想要他萧平的命吗?!尤其是在关州! 云兮慌了神,恨不得在眼前这个人脸上写下“疯子”两个字。 可疯了的太子殿下似乎仍不解气,死死盯着眼前的小娘子,冷着嗓音恶狠狠地道:“还有,你若觉得太子殿下这个称呼更好听,孤不介意用东宫谕旨命令你,毕竟,那样省事多了。” 说完,萧平也不管云兮什么反应,窝到床尾兀自闭目养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