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罢,见萧平没有起身的意思,众人便知道,太子殿下了结了关州的事,就要开始筹划入京的事宜了。 只是安排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搞明白。 辛夷见到萧平的示意,将怀中已经睡熟了的温朔交给下人,自己则走到了云兮旁边坐定,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云兮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沉默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将隐藏了十年的故事说出口。 她转头看向辛夷,一边回想,一边组织语言,说得很慢。辛夷在一旁紧紧盯着云兮的唇,生怕错过了什么,云兮说一句,她便朝众人翻译一句。 “关州城破的时候,其实我并不在城中。”第一句话出口,大伙都有些惊诧,尤其是萧平,可他还是忍着没有出声。 云兮看了眼萧平,又吐出第二句,“当年本应由水路运抵关州的军粮并没有及时到达关州。” “不可能!”话音刚落,萧平便再也忍不住出声,“那批军粮是我一手操办的,特意早了几日出发,怎么可能没有及时运抵关州?” “殿下!”温天佑见萧平太过激动,忍不住出声制止。萧平也觉察到自己太过激动,怕吓到云兮,定了定神闭上了嘴。 倒是夕雾忍不住问道:“这不对啊,那个徐秀才不是说军粮运到了吗?” “是,军粮及时运到了。但是不是直接由水路发往关州的,是由陆路从并州转运过来的,所以我并不清楚,运到关州的那批军粮到底是归属于哪个州府的,是不是殿下筹措的。” 辛夷将云兮说的话一字一句地翻译给众人听,众人却越加糊涂了,然而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不由得疑惑地望着云兮。 “我们先别问了,让郡主慢慢说。”温天佑适时提醒道。 云兮向温天佑点头致意了一下,继续道:“按照惯例,原本殿下筹措的那批军粮是定于九月初一前到达关州附近的桃花码头,于九月初五前抵达关州。” 云兮看了眼萧平,见他默默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卫家军在桃花码头设了个鸽房,大约有二十名兵士驻扎。按照惯例,军粮抵达码头之后,这些兵士会飞鸽传书给我大哥,再由大哥安排兵士前往运粮。 可是九月初一,大哥并没有收到军粮到达的书信,他放出去询问军粮情况的信鸽也没有回来。这是卫家军在关州驻军多年从未发生过的事。” 云兮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觉得事情有异,虽然大黎没什么大的动静,但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粮不明,心中毕竟难安,就想派人去桃花码头打探。 可是,几位兄长都有军务在身,贸然出城难免引起猜忌,动摇军心。而且,若桃花码头真的有异,几位兄长都是熟面孔,前去打探只会打草惊蛇。所以我向父亲请缨,一路微服去桃花码头打探军粮的情况。” “然后呢?”夕雾忍不住地问,发现自己发出了声响,又赶忙将嘴巴捂住。 云兮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骑了一日一夜的快马,等到了桃花码头却有些诧异。二十个驻守鸽房的兵士和上百个桃花村的村民都不见了,只留了一屋子信鸽。” “信还在吗?”这下轮到辛夷发问了。 “鸽房里的鸽子都没有带着信,倒是大哥的那只鸽子一直在鸽房外徘徊,信还没有被取走。”云兮果断回道,“还有,那天码头的水特别得浑浊,特别得满。” “这就奇怪了,那几日西境罕见得少雨,不然,老道和夕雾也不会在火泉涧待那么多天,也不可能遇见郡主你了。”郝仁在一旁插嘴道。 云兮感激地朝郝仁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我有些害怕,觉得事情很蹊跷,就用鸽房的信鸽给父亲发了信,说明情况,然后在附近逛了逛,想要找人问一问。可是桃花村里的一百多个村民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时候,鸽房又来了一封大哥的信,是给我的,说是运军粮的船队在半路遇到了风雨,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为安全起见,无奈之下停靠在了并州,并州守将杨忠已经派兵士往关州运粮,此刻已快到了,我若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尽快回城。” “你没回城?”有人问。 云兮摇了摇头,回答道:“天太晚了,桃花村的情状又是如此诡异,我打算在附近的镇上歇一宿,看看第二日父亲的回信再做打算。可是,” 云兮突然顿了顿,静默了半晌才哽咽道:“可是,第二日,我重回桃花码头时才发现,才发现曲江上飘着上百具的浮尸,卫家军的兵士也在其中,他们甚至连孩子都没有放过。 我看着尸体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没有挣扎的痕迹,地上各处也没有看到血迹,河中却有大片大片的死鱼死虾,当即觉得这些人很可能是被毒死的。” 辛夷喃喃道:“直接将□□撒入江中,不但用量大而且效果不明显。像这样将人毒死再抛入江中,虽然□□用量小,但是药毒混着尸毒会一直污染江水,若是再进入鱼虾之腹转而被人食用,不知会多害死多少人。而且从桃花码头开始,曲江水道变窄,毒素更易聚集。如此行事,定是早有计划。” “关州的百姓大部分喝的都是这曲江水,吃的都是这曲江的鱼虾,这些人当真是丧心病狂!”一直不说话的温天佑这时候也难以抑制地脱口而出。 “正如将军所言,卫家军喝的亦是曲江水,如此而为,分明是要削弱我关州的战力,伤我关州的百姓。我不敢久留,当即给父亲再去了一封飞鸽传书,告诉他桃花村的情况,然后连夜骑马赶回关州。”云兮接着说道。 众人都默不作声,可是等了半晌,仍不见云兮继续往下说,不由得疑惑地望着她。只见云兮坐在角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发白,满面凄惶,身子不住地微微发抖。 萧平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拉住她冰凉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安抚道:“云兮乖,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不想了,今日不说了,好不好?”见云兮状态不好,众人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萧平安抚她,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又过了半晌,众人都打算回房了,却听见辛夷转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连夜骑马赶回关州,却发现还是迟了。关州城门已破,到处都是哭喊逃难的人。 我不知道父亲兄长在哪,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我的信,我心中挂念着即将临盆的大嫂,就匆匆回了府。 定国公府几乎人人都会功夫,不少人还受过我父兄的指点,我原以为大家能够抵挡一阵子,可是没想到府里早已是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死人,只有我的侍女紫露守在大嫂的房门外,正在和几个大黎兵士缠斗,而大嫂正在房内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冲上去和紫露一起解决掉了那几个兵士,才冲入房中去看大嫂的情形。”云兮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紫露说大黎人冲进来的时候,大嫂无奈之下与他们打斗,动了胎气,临时发动了。 前些天备着的稳婆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紫露没有办法,只好守在房门口抵挡黎军,大嫂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挨着。等我们冲进房间时,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可大嫂失血过多,已经不行了。” 云兮越说越快,因为激动整个人不停地颤抖着:“我看着府中的情景,料想城中其他地方应会更糟,就想着不论怎样先尽快带着孩子离开关州,可是,”云兮又顿了顿。 “可是什么啊?!”夕雾在一旁着急地问道。 “可是,当我跳上房顶查探周围情况的时候,才意识到,附近的大黎兵士比我想象得多得多。仅凭我和紫露两个人,想要从定国公府逃出关州城实在是太难了。 幸好,当时在周围巡视的大黎将领是大黎原虎威将军拓跋怀的幼子拓跋直。我曾在父亲书房见过拓跋直的画像,也知道这个人是个纯粹的莽夫,若是能将他和他的部下引开,未必不能给紫露和孩子挣出一条活路来。 所以,我把孩子托付给了紫露,让她带着孩子出东城门去京城找殿下,而我则负责去引开附近的大黎兵士。” “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引得开啊?”夕雾急道。 “拓跋直是第一次上战场,拓跋怀对这个幺子心疼得紧,上战场前必定多番嘱托。 虽然他不认得我,可我与父亲长得有几分相像。更何况,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尽量给紫露争取机会,我故意穿上了大嫂的铠甲,带上了卫家枪。拓跋直虽然不熟悉战场,可拓跋家族与卫家军对战多年,拓跋族人对卫家枪自是熟悉。 想我单枪匹马从定国公府冲出来的时候,拓跋直瞬间就认出了我,带着手下的骑兵发了疯一样地追赶上来,可是,” 云兮抹了抹眼泪,突然有些小傲娇地说道:“可是父亲曾说过,我的骑术在兄妹四个中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快最猛的,更何况我自幼生活在关州城,城里的路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拓跋直一直追不上我,心中愈发暴躁,根本来不及思考别的,我就一路将他们引到了西城门。” 说着,云兮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到了西城门才看见,看见父亲和大哥二哥的尸首就悬挂在城楼上,死不瞑目。”云兮说着早已经泪流满面。 “拓跋直一路尾随,我自知已无处可逃,与其落入黎军之手受尽屈辱,不如选择玉石俱焚。” “所以你就选择引着拓跋直进了火泉涧?”温天佑忽然问了一句。 “是,出事前我为了绘制地图一直在搜集火泉涧的资料,还曾经在火泉涧的入口实地勘察过。拓跋直首次上战场,对西境地形的了解毕竟有限。更何况,拓跋怀就算有心提点,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幼子会被人引入火泉涧。 大黎人向来畏水,何况是滚烫的泉水,进了火泉涧之后就失了战力,立时人仰马翻。拓跋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入了我的圈套,一心想要逃命,我哪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两人就缠斗在了一块。 他虽然为人愚直,功夫却比我好不少,没多久我就被他刺伤了左腿败下阵来。他原想将我丢入涧水,可我趁其不备,一把拖住他的腿将他也拖到了涧水里。 他本就不会水,盔甲又重,我存了必死的心,拖着他死命往涧底游去。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夕雾和道长。” 云兮终于说出了全部的故事,众人皆是感叹了一声,却也默默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