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 昏暗的天色中,依稀能够透过窗纱,看清楚东方的鱼肚白。 太阳还没有来得及升起,而已经习惯了早起的于洋,早早的,便就已经醒来了。 他一动,原本还依偎着他沉睡的沈秋娘,也跟着一起醒了过来。 只是眼睛虽然睁开了,但那迷蒙的眼神却半晌都是无神着的。 显然这样的早起,让她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有能够来得及清醒过来。 直到盯着眼前的床帐,愣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她这才有点迟钝含糊的开口,“什么时辰了?” “还早,大略是卯时,你接着睡吧。”一边说着话,一边掀起了自己身上盖着的薄被,却又小心的,不让清晨的寒风,刮进被窝中。 于洋收拾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他早上还要去县衙当值,过午了,才能回来。 只是被他这么一打岔,原本还迷迷瞪瞪的沈秋娘此刻,也跟着一起清醒了不少。 她半坐起身,看着于洋来来回回的洗漱,收拾衣装。 好半晌都没有动弹。 只等到他快要出门了的时候,这才揽紧了自己身前的被子,低不可闻的问了一声,“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声音虽轻,却成功的,让原本还忙忙碌碌的于洋,当即停下了正要开门的手臂。 他面对着门,沈秋娘只能够看见他的背影,心中越发的,没有了底气起来。 只是,原本以为即将要石沉大海的回答,结果却意外的,收到了不曾设想过的回应。 “下月初一,听说是一个好日子。” 回身,看着床上一脸震惊到不可置信的沈秋娘,于洋面上浮起了几分笑意,“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和你说的。” “首饰铺和裁缝铺,早在之前便已经联系好了,过几日,便会把成亲要用的东西送来了。” “现在,我的娘子,你还要赖床吗?” —— 燃的旺旺的炉子上,陶罐里,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而一边摆放的整齐的碗中,则是摆放着方才新切好的细嫩鸡肉片。。 随着冒泡声音的起落,依稀还能够看清楚内里白米翻腾的身影。 沈秋娘时不时的探头看一眼炉子上的陶罐,然而大部分的心思,却还都是是放在自己手上正片着的鸡肉片上。 炉子上的那一口陶罐,口窄底深,形状就像是一只水壶。 黑褐色的外壳上,有着不少烈火灼烧下的黑色印记,显示着已经使用了很久的模样。 据说,是沈秋娘的祖母留下来的,很是有些年头了。 因着于洋的胃不是很好。 似乎是因为当初还在驴车上,时不时就会饥一顿饱一顿的缘故,于洋年纪小小的,便就落下了胃疼的病根。 虽说后来也曾经找大夫来看过,吃了不短时间的药帖,但是只要稍一不注意三餐的按时饮食之后,便会立即疼痛难忍。 见识过几次于洋胃疼的直在地上翻滚,闹腾了许久,脸色煞白大汗淋漓的模样之后。 沈秋娘也就跟着习惯了,会在前一天的夜里,把已经淘好的米放在罐子里,加上适量的水后,再把罐子放在了已经封好底火的炉子上。 等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原本被封好了的炉火渐渐复燃,而那陶罐里面的米,自然就被焖了个烂透,煮成了粘稠的粥。 再等到他们早晨起床,单吃粥配酱菜也行,或再从陶罐里舀起一勺滚烫的薄粥,对着碗里的薄肉片或者生鱼片之类的浇下去,借着那沸腾的稀粥的热量,薄薄的肉片很快就可以被烫熟了。 这样的朝食,对于洋的胃好,而且也节约了坐等熬粥的时间。 此时的她,只要再加上少许的精盐、胡椒粉和蘑菇粉,用筷子翻动搅拌一会儿,那一碗美味的鸡肉粥或者鱼片粥就做好了。 不能重油,不能重盐,莫说辛辣这些刺激性的菜肴,就连于洋每餐的口味和荤腥也要严格的控制着。 虽说每日琢磨饭食麻烦了些,但于洋的胃疼,似乎也只能靠着这么每日三餐的精细,来好好养着。 之前这些都是沈父来负责的,还按时记录了每天的饮食。 现在沈秋娘接手了,看着那厚厚一摞的册子上,每日不重样的菜色,除了打从心底里对父亲的敬佩之外,余下的,便就只有对于洋的担心了。 燃的旺旺的炉火上,熬得粘稠的粥汤正咕咕冒泡,除了细白的大米,还有着青菜碎和海米一起翻腾着。 鸡肉片,切得薄薄的,依稀能够看清反面菜刀的刀刃,这样轻薄的肉片烫熟了,才会鲜嫩可口,滑而不腻。 鸡肉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总不过两人的饭食,对于已经做习惯了厨事的沈秋娘来说,不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 眼看着鸡肉粥已经做好了,她端着手上的两碗白瓷碗,有点发愣。 早上临起床时,于洋的回答,就像是一句出人意料的魔咒一般,紧紧的缠绕住了她的心神。 时不时的,就会翻腾出来,在她的脑海里面,来回的蹦跶来去。 ‘下月初一,听说是一个好日子。’ 魔咒一般的话语,只要稍一停下手上的活计,就会自动自发的,在自己的耳边回荡响起。 让人魔怔。 可要说是意外吗? 那倒也没有。 可若说是预料之内。 却又能让她愣怔到了现在,都没有缓和过来。 脑中混沌的乱做一团,只有在等到前面堂屋,传来的于洋叫唤的声音之后,她这才有点慌乱的回过神来,匆匆忙忙的应答了一声,以示回应。 这才托着托盘,疾步走到了堂屋。 除了那两碗鸡肉粥之外,她还煎了两个荷包蛋,于洋不喜欢吃溏心蛋,便将两面都煎得金黄。 再和着昨天做好的鱼松一起,放在小碟子上,蘸上一点酱油和醋,配着做好的鸡肉青菜粥。 白的粉的绿的黄的金的分做几碟,猛地一照面,瞅着煞是好看。 因着上来的菜,大多都是于洋喜欢的。 还没等怎么样呢,桌上的菜已经是少了过半了。 看他吃的开心,沈秋娘心里也舒坦,只是这样吃饭速度,还是让她忍不住念叨了一句,“慢点吃,还早着呢,不要着急。” 闻言,于洋的速度,这才慢慢的放缓了下来。 他举着手上的筷子,看着面前的空碟子,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鬓角,“很好吃。” 腼腆青涩的少年样,一下子,就把眉梢上那寸余伤疤的凶恶模样,都弄得消散了不少。 直到了这个时候,于洋看着,才像是一副和其他同年龄的男孩无异的模样。 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吃自己做的饭菜。 沈秋娘双手捧脸的看着他吃,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啊。 —— 记得于洋刚来沈记面馆的时候,还是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模样,除了沈父,几乎就不愿意靠近任何人。 为此,周围的小孩子们,大多也都不怎么爱和他一起玩耍。 只有沈秋娘,因着年长几岁的缘故,即便是被拒绝了,却也是越挫越勇的追在他身后。 许是因为沈父的缘故。 又或者说是,于洋也很喜欢这个爱笑开朗的小姑娘。 时间长了。 两人的关系,渐渐的,就缓和了起来。 沈大海对于洋很好。 虽说应了于洋自己的请求,没有办理过户,只是定了收养。 但里里外外的,却都是把于洋当做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的对待着。 邳县最好的书院,是尚儒书院。 从里面出来的学子,近六成,都考上了秀才,有不少,进了县学,甚至,考上了举人。 是以,它的学费,也是全县里,最为昂贵的。 每年一两银子的束脩,让不少家贫的农户们,都望而却步。 毕竟一两银子,已经够一家四口,吃穿用度上大半年了。 沈大海在询问过了于洋的意见之后,又先后找了不少人探寻消息,确认尚儒书院的学风,确实是最为良好了的,这才一气,交了三年的束脩。 于洋的年纪不大,但也算不得小了。 不少人都是六岁开始启蒙。 虽说晚了两年,但到底,也不是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过。 第一天上学的情形,对于于洋是新奇的。 书院里,多的是和于洋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沈大海眼巴巴的把于洋送了进去,提心吊胆的休馆一日,暗搓搓的守在了书院的门口,只担心着他会不会因为额头上的伤疤,受到些不好的看法。 许是因为之前事先打过了招呼,亦或者是因为于洋自己也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视线,那不卑不亢的态度,反倒也没有让于洋受到什么太过于嘲笑的戏弄。 一来二去的,除了每日闲暇时分在面馆跑堂之外,于洋自己,也渐渐喜欢上了每日去书院读书的生活。 虽然书院的夫子,也曾私下里和沈大海于洋提及过,面目有伤者,是出不了仕的。毕竟为官者的要求,即便没有明文规定,那也得是要五官端正,面目端周的。 但两人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读书除了考取功名,能够开拓下眼目,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