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虽然是个丰收的季节。　　但是为了弥补冬天果蔬缺少的遗憾，少不得现在就要开始做起了准备。　　即便距离大婚只有十天的时间了，沈秋娘也没有就此闲着。　　说是大婚，但其实她和于洋早就已经在县衙的户籍上办过了手续，更何况夫家和娘家娘家是同一个，便是连外出花轿的钱都省了。　　沈秋娘本也不羡慕这个，只是不知道于洋打哪里听来了些许闲话，到底还是找了一班子的迎亲队伍，敲敲打打的定下了迎亲的流程。　　只从面馆正门出，绕着县城城南的这一片街道绕上一圈之后，再放着爆竹敲敲打打的从另一条道上，重又绕回到后门回来。　　喜宴总共开的是十桌，自家人口简单，亲戚也少，多的都是周围认识了许久的街坊邻居，再加上些县衙里愿意过来贺喜的朋友罢了。　　喜堂和新房正在布置着，但总不过明后天就能够张罗完了。　　喜服早就已经定下了，尺码都是于洋报的，穿着有点偏大，但也不是很过分，对于现在天气有点凉了的时候，正好还可以在里面多套上几层的衣服。　　在心里细细密密的盘算，竟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出别的不周密的地方来。　　里里外外的事情，几乎都已经被于洋全包干了。　　许是觉得对此于心不安，刚回来不久的沈父很是热忱，带着济源和叶明成两人满县城的窜跶，想要再把原本定下的嫁妆和彩礼都重新添上一些。　　县城里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少的六台，多的十二台，已经算是很不错的。　　之前沈大海帮着备下的，就是八台，但许是着三年不归的惋惜和歉意，硬生生的打算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再凑个四台出来，拼齐十二台，混个好意头。　　对此，沈秋娘的舅妈不置可否。　　她也是为了这门亲事，从县城外面赶回来帮忙的。　　沈大海自己是个漂泊的浪子，无父无母的，沈母也只有这么一个哥哥罢了，平日里看不过去的时候，舅妈总是会上门来帮着主持几天。　　毕竟有些事情，男人到底是不懂的。　　于洋和沈秋娘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秋娘不过比起自家最小的孩子小上两岁罢了，却硬生生的拖到她抱了孙子的时候才准备成亲。　　不过好在，到底还是定下了。　　不然，不知道还得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沈秋娘不知道自家舅妈的小心思，此刻的她，正忙着准备过冬的咸菜。　　萝卜、白菜、豆角、韭菜花、莲藕、大头菜……并上腊八蒜一起，每样准备上一两坛子，到了后来，就成了十几坛错落有致的摆放在墙根处了。　　此刻她正忙活着码一层菜上码一层盐呢，还没等把这一坛子的冬菜给腌好，那厢过来寻人的舅妈已经是大呼小叫了起来。　　“诶哟喂，放下放下！”　　那声音大的，只差没有吓得秋娘一个手抖把满罐子盐全倒进去了。　　心有余悸的赶紧停下了手中的罐子，沈秋娘捋着高高的袖角，露出了半只细长的胳膊，手上还沾着些许晶莹的细盐，一脸的疑惑不解，“怎么了舅妈？”　　“快放下放下——”舅妈上前几步，一边满面恨铁不成钢，一边细细的帮她把手上的盐粒拍打下来，“再过几天就要成婚了，不好好的在闺房里面养着，做个劳什子的咸菜啊？”　　沈秋娘闻言，笑了起来，“舅妈——”　　“小洋又不是不知道我长的什么样，再说了，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又哪里能够一下子就养的白的？倒是这咸菜，要是现在不准备好，再等上几天，那可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舅妈一脸无奈，“这人就这一次的出嫁，哪家女儿不是满心期盼着寝食难安的？你倒好，吃得好睡得好，还有心思腌咸菜。”　　“我只告诉你啊，这几天可不能够做活了，能养白一点是一点，能养嫩一点也是一点。这些做饭啊，腌咸菜的事情有我呢，再不济，还有你舅舅你爹，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沈秋娘一脸哭笑不得的被自家舅妈从小板凳上拽了起来，无奈的看着她帮着自己整理着衣服，闷闷回道：“知道了。”　　舅妈对她好，她知道。　　可是平日里这些都是做顺了手的，猛地一下子停下来了，什么都不能做了的时候，她便忍不住觉得心里有点微微的发痒了起来。　　对此，舅妈不止一次的数落过她，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手上总是要做点什么才觉得安心。　　到了后来，见着沈秋娘一脸怏怏的趴在案几上转着手中的头花，便是原本总爱絮叨的舅妈也觉得无奈了。　　“你要是真的闲不住，不如干脆就给自己捣鼓点面脂敷一敷，这样还能够养的细嫩些。”　　“面脂？”沈秋娘懒懒的翻了个身，“外边不是都有卖的吗？”　　“外面卖的那些个面脂，谁知道里面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左右都是自己要用的，还不如自家做的安心呢。”　　这话说的在理。　　懒散了这么些天，几乎没过几时，就会被自家舅妈轰炸一番保养的重要性，秋娘到底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妆点自己的人。　　毕竟每日都要进厨房近灶台的，带着那厚厚的妆容，哪里还能够安心做饭啊。　　一来二去的，除了每日的描眉不拉下之外，其余的步骤，沈秋娘几乎就是能省则省了。　　是以皮肤较之周围的姑娘，都要显得黝黑不少。　　因为于洋也不是十分的白皙，所以平日里两人凑在一起时她也不在意，只那一日试穿嫁衣的时候，因为那偏黑的皮肤配上那大红色的喜服，虽说不难看，但到底总觉得哪里有点怪异。　　还有五天的时间，便是做的再好的面脂，也没有那么快的功效吧？　　沈秋娘有点沮丧的举着自己面前的铜镜。　　泛黄的铜镜照不出肤色的黝黑，五官还是清秀的，面上虽然有点小雀斑，但在偏黑的皮肤上也不甚明显，眉毛每日都在描，也很是齐整，牙齿也很白。　　嗯，就是黑了点。　　沈秋娘敷着据说加了珍珠粉的舅妈牌自制面脂，就连那苦苦的中药都跟着喝了进去。　　三白汤，一听名字，就感觉会变的很白的样子，是以即便是自己最为惧怕的中药，沈秋娘还是每天不落的全部都喝了下去。　　三白汤，顾名思义，就是用白术、白芍、白茯苓和甘草一起熬制成的偏方。　　连着喝了几天，沈秋娘不知道是自己的心里作用，还是这样内外兼修的‘疗补’真的起了作用，端着镜子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变白了不少。　　新娘子在出嫁前是不能够见新郎的。　　两人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楼上楼下的，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为此她还忍受了几天不出房门的辛苦。　　舅妈对此还很是欣慰，觉得只要不出门不见太阳，那肤色就能够瞬间美白了似的。　　等到了成婚的前一天。　　即便是不照镜子，沈秋娘也觉得自己的皮肤，好像一下子好上了许多。　　只是简简单单的用手摸着，都觉得软嫩了些。　　虽然白的不是特别明显，但确实，和手比起来，已经是白了一个度了。　　看着手脸差距颇大的肤色，沈秋娘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来回查看。　　“舅妈，这药这么灵的吗？”　　闻言，舅妈白了她一眼，“这是以前留下来的方子，还是我姥姥告诉我的呢，我看你啊，该是之前都没怎么好好捯饬过自己，所以只要一用上这些东西，效果立马就出来了。”　　“诶嘿嘿，”沈秋娘很是满意的举着镜子左右查看着自己，“等到小洋掀开盖头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大吃一惊的。”　　“不害臊，还没拜堂呢，就想着人家掀你的盖头了？”舅妈笑着斜觑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本不过是一句笑闹的话，却没成想沈秋娘像是听进去了似的，猛地一下子，就把自己面前的镜子反扣了过来，一脸沉闷的趴在梳妆台前，用手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像是要哭了的样子。　　直把舅妈吓得够呛，“我不够就是随口打趣一句，怎么的就难过上了？”　　“快给我看看看看，结婚前，可不能够哭，不是什么好兆头的啊。”一边说，舅妈上手就想要把沈秋娘捂在脸上的手给掰扯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被扒拉开手的沈秋娘不是在哭，也不是难过的样子。　　瞅着，像是愣神似的，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虚空发着呆。　　“怎么了？魇着了？”　　沈秋娘摇了摇头，对上了正一脸关切的注视着自己的舅妈。　　……　　半晌。　　“我突然，想吃马齿笕的包子了。”　　——　　夏天里采得马齿笕晒干了，就能够一直保存到过年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想要吃马齿笕的包子，但念在明日就要出嫁了，舅妈到底还是举着自己手上的蜡烛，来到了底下的厨房。　　马齿笕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东西，春天夏天的时候，漫山遍野里多得是。　　吃着鲜嫩的时候，还能图个春天的味道。　　但此时都已经入秋，即将要迎来冬天了的时候，也不想吃点别的好东西，却突然想吃这样的包子——　　‘真是——’舅妈摇了摇头，放下了自己手上举着的蜡烛，到底还是开始和起了面。　　包子和饺子的工序差不多，但是比起水饺，沈秋娘私心里更加偏心于包子，许是因为不带汤，又许是内里的肉馅能够比饺子放的更多的缘故，说不出由来。　　只是想一想掰开包子后，内里金黄色带着油花的肉汤打着转的从内馅流淌出来，间或还能够看见零星点缀着的绿意，刚蒸好的马齿笕包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香味。　　一想着，沈秋娘就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快要流出来的口水。　　以前日子过的青黄不接的时候，马齿笕做成的包子也会经常吃，但是等到了后来，面馆的生意上了正轨之后，像是马齿笕包子这样的东西，便就再也没怎么吃过了。　　毕竟马齿笕这种野菜吃起来感觉有点酸酸的，不难吃，但是也算不上好吃。　　如果是没有米粮下饭了，吃点无所谓，但既然能够吃更好的，那又何必吃回去以前的野菜呢？　　更何况，马齿笕这样的野菜，总是会让她想起以前的事情。　　舅妈的手脚很快，还没等沈秋娘回忆上多久，包子便就已经被托了上来。　　新鲜出炉的包子，还是热气腾腾的模样，宣软宣软的。　　“吃吧，”她帮着倒了杯茶，“少吃点，夜里了，当心明早起来系不上嫁衣的腰带了。”　　沈秋娘含糊着，“恩恩。”的回答，一边认认真真的捧着手里的包子，仔仔细细的咬上了一大口。　　是这个味道。　　虽然内里的马齿笕是已经晒干了的干菜，不如新鲜摘取的那般清脆有嚼感，但是味道，却还是相差无几的。　　都是那有一点酸，又有一点苦的味道。　　吃着吃着，沈秋娘就觉得自己的视线，似乎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还没有等她自己回过神来，一旁的舅妈已经惊讶的提着帕子过来，“好端端的，怎么眼泪都吃出来了，舅妈做的，有这么难吃吗？”　　沈秋娘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语气低沉，像是有点难过，“舅妈做的很好吃。”　　好吃的，让她想起了幼时记忆里的人——　　　　“姆妈，这个是什么呀。”　　“是马齿笕做的包子哦，阿秋要吃一个吗？”　　“要！”　　杂面做成的包子不像白面那般的软和，但是掰开之后，内里的馅却是香的让她至今难忘。　　“好吃吗？”　　“好吃！姆妈以后能经常做这个吗？”　　“这么喜欢吃啊？”　　“嗯！”　　“那以后等到阿秋出嫁了，姆妈就做这个给阿秋送嫁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