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儿和琦珏并未遭到“严惩”。她们的错处,本身就是“不查不究”、“可大可小”,且二人又是头天进宫,因这点小事儿兴师动众,也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日子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秀女们原本不以为意,然而紧接着,另一件事儿传来,这事儿仿佛水塘里扔进的一块巨石,马上就掀起了大水花。 这世间的种种偶然,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前些天王皇后的女儿,嫡公主朱轩媖的耳环丢失,那耳环是倭国进贡的玳瑁石制的,仅此一对,朱轩媖对它是爱不释手,如今丢了,便急火攻心。 嫡公主发怒,所有宫人都是如临大敌,为了找到这只掉落的耳环,除了朱轩媖手下的那些宫女太监,薛公公又紧急抽了秀女坊的一众宫女去御花园帮忙查找。 一时间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御花园、月华门、坤宁宫……凡是嫡公主所到之处,皆派了宫人去搜,琦珏没见过如此的阵仗,吓得掉眼泪,妤儿一边寻找,一边还得宽慰妹妹: “这小黑屋挨打罚站,哪一个我们是没遇过的?何况牵进这事儿的也不止咱俩,想来最终便是没找见,公主也不至于真的打了所有人。” 慕音也点头: “这紫禁城人虽多,却概没有那胆敢私吞主子首饰的奴才!必是落在了那花丛杂草之中,这么多人去寻了,一定找得到。” 亭台水榭、廊坊缦回……宫里的犄角旮旯,实在太多!然而公主的话已经出口,没有任何一个奴才胆敢去尝试这话的真假,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恨不得把这地翻它三尺。这事儿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当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下的时候,薛公公硬着头皮,腆着老脸来向朱轩媖复命,朱轩媖大怒,薛公公吓得匆忙跪下: “公主息怒!老奴至微至陋,实在不值让公主如此生气!” 朱轩媖挂着泪痕,连连跺脚: “继续找!这耳环没长翅膀,难道还能飞了不成?找不到耳环,你们谁也不许歇着!” 薛公公劝道: “晚膳的时间到了,公主不如吃了晚膳,再来查看……” 朱轩媖眼睛一瞪: “你休想拿这些花言巧语支开我!本公主今天不要吃晚膳!而是必须看到那另一只耳环!如果你们找不到……就让司礼监打你们每人三十大板!” 宫人们吓得半死,跪倒一片,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个声音传来: “找到了!找到了!” 最先找到耳环的秀女,正是妤儿和琦珏,原来妤儿细心,她仔细地翻找了那御花园的花丛,在她满心疲惫,翻开一片杂草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那玳瑁石的耳环,正在月光下发出柔美的光泽。 那夜公主大悦,秀女们回到了坊间,一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没过多久,坤宁宫的大太监薛公公就来了,王皇后赐了妤儿和琦珏黄金十两、绿琥珀一对、红琥珀一对;妤儿和琦珏刚领了赏赐,茯苓姑姑便奉了朱轩媖的旨意前来赏赐,赏赐品没有王皇后的值钱,然而从吃的喝的到玩的用的,零零碎碎,也给了十几件。妤儿和琦珏一遍遍跪拜,千恩万谢。 薛公公和茯苓姑姑宣旨完毕,都回坤宁宫复命去了,妤儿和琦珏捧着一大堆赏赐,兴奋异常,众宫女皆侧目而视,都不说话。 妤儿和琦珏将赏赐物品放置在自己的箱柜中,王皇后赏赐的金银压在箱底,与月钱放在一起,嫡公主赏赐的那些香粉放在外头,作为每日梳洗打扮的补给,众宫女望着那些饼点,眼馋得厉害,特别是那青儿,眼睛都快钉进那糕点里了。妤儿忍不住笑: “慕音、青儿……你们谁想吃哪一块,过来拿吧,公主赏了我们这么多,我们自己吃,根本吃不完的。” 这话正合青儿的心思,话音刚落,便有宫女前来拿了一个鹅油卷去了,接着又是一个宫女选了一块玫瑰糕…… 一时间屋子里散发着甜润润的气息,慕音选了块最小的杏仁酥饼,妤儿见状,忙说: “慕音,点心很多的,你多拿一些!” 琦珏与青儿年纪逗笑,不懂得节制,遇到香甜的东西便吃个没完,她们平日里断是没这机会的。紫禁城里的宫女,每一餐都只能吃七分饱。 宫规对宫女们的要求甚严,除了睡觉,吃饭也是平日里考核众宫女们的重要标准。秀女坊对这一项的监管也是厉害,一旦有宫女在这事儿上出岔子,马上就会遭到处罚。 前天有个秀女干活累了,饿得发慌,吃饭的速度快了些,结果下午干活的时候,她当着茯苓姑姑的面打了一个嗝。当时所有的秀女都一片哗然,茯苓姑姑冷冷地看她: “饿死鬼投胎的!” 那秀女吓得半死,神情凄惶,连站都站不住了。 打嗝对下人而言,绝不是什么“人之常情”,若是在主子面前如此,那么马上便是祸从天降——曾经翊坤宫就有宫女因为不舒服,喷吐出了有异味的气体,当下便被郑贵妃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拖下去乱棍打死! 慕音深知其中的厉害,因而并不多拿,她原本准备教育琦珏和青儿一番,然而今日如此喜庆,她终究没法开这口,只得轻笑,看着那往嘴里塞甜点的青儿,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道: “慢些吃!仔细肚子胀气……” 妤儿也浅浅地笑着,然而赏赐饼点中的一块金丝莲子糕却让她有些刺心,再一看青儿狼吞虎咽的模样,不免落出感伤。慕音知道她的心思,上前悄悄说道: “青儿这样子,活脱脱又一个彩儿呀。” 妤儿有些痴了,心中五味杂陈。 为了不让宫女们吐露不好的气味,宫里为下人准备的饮食,皆是少油没盐,甚至连调味用的葱姜蒜也不曾有,琦珏出生于大户人家,原本嘴挑剔得很,初来之时,一度水米不咽,然而最终架不住那无尽的饥饿。她是个很乐观的孩子,今日重吃这样美味的糕饼,心里欢喜,过往的烦恼,暂且抛开: “要是以后天天都有这么好的点心吃,那就好啦!” 妤儿温和一笑,伸出手来刮她的鼻子: “美死你了……不过,会有的,会有的!” 妤儿的脸颊上是温和而明媚的笑,然而她却又沉默着,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