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 这日,秀女们熟读了《女训》后,茯苓姑姑准予她们片刻的休息。妤儿坐在中庭之上,不由得发起呆来。 进宫之后,妤儿越发喜欢发呆了,她喜爱在廊前看一朵朵云彩飘过,偌大的坤宁宫,亭台楼阁都是那么华丽,然而却又是那么一成不变,唯独天上的云彩,千变万化,让她喜不自胜。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有时候她揉揉酸疼而发胀的肩,她会幻想自己也变成一朵云彩,从这高高的城楼上飞出去,飞得越来越远,再也不回来。 此时暖阳已经高照,日头透过树隙投下斑驳的影子,仿佛大地上长出一对明亮的眸子,坊内并未栽植玉兰,然而陡然间,妤儿觉得自己仿佛深陷那花海之中,绵软的香气仿佛细滑的丝绸,轻轻地在面颊上流过。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她有些发怔,竟随口低低地说出这几句来,慕音忽然把脸贴过来,笑嘻嘻地: “妤儿,你说什么?” 心中猛然一震!妤儿一阵慌乱,连忙把通红的脸撇在一边,连说没事,好在慕音似乎并未看出什么来,只是浅笑几声,转眼又说起了其他的话来。 薛公公还在养伤,长公主今日也有事,未传妤儿到坤宁宫去,因而这一天便无事发生,慢慢做着那些杂役,就熬到了天黑。 茯苓姑姑吩咐妤儿和慕音去房里拿一条绢子,妤儿熟练地打开柜子,取出绢子,然而抬头一看,却见慕音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她不知何意,依旧打趣: “云妹妹今日这表情,可是要审问我什么?” 慕音警惕地环视一下,见确实无人,便压低了声音: “妤姐姐,你上午说的那几句诗,只怕不是信口而来吧。” 妤儿冷不防被慕音这么一问,顿时呆了,她扶着一把椅子,无力地坐下来。慕音凑到她耳边,出声警告: “我们一日进宫,终身为婢!倘是将来得了哪位主子的恩泽,出宫配人,那便已是想都想不到的恩典!自己做主的……从来也未曾有过。” 妤儿极力掩饰: “云妹妹怎忽然生出如此言语?我不明白……” 慕音垂眼: “但愿这一切只是妹妹我多心……” 二人笑了一下,然而都笑得勉强,各有心事。 眼眸中忽然又闪过那玉兰树下的少年,只是一瞬,妤儿便觉得惊心不已!她拼命将那张俊秀的脸孔从脑海中逐出。 妤儿心里明白,如今自己心里存着的是个危险的心思,她是区区宫女,他是一介侍卫,如萍水相逢,却也如萍水而散。他们并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因为他们的命,早已经交付在这了这幽深的宫里。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切终究如她的赐名,是一场虚无的镜花水月。罢了,罢了。 入夏以来天气炎热,然而雨下得极频繁,这么一来倒消减了暑热。 秀女坊的众秀女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女红与杂役。妤儿这些日子笑容少了,常常只是闷头干活,一声不吭,茯苓姑姑不知何意,慕音心知肚明,却也只能默默哀叹,没有什么安慰的话语可以说。 这些日子琦珏的身体状况又不好了,不过好在,如今有了长公主的撑腰,妤儿进出秀女坊比从前宽松了,虽然还不至于是进出自如,但比起其它秀女来,已经是分外的恩典了。清容为此很是看不惯: “妤儿如今可真是‘烈火烹油’,非比寻常呢,如今走咱这秀女坊已经和走城门一样了,再下一步,怕是连进出宫也没人拦着了。” 妤儿气结,虽说如今她已经不必把清容这类人放在眼里了,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因而她并不想惹事,也不理睬清容的挑衅。 方太医先前说好收了膏子送来,然而过了时辰,却依旧没啥动静,妤儿心里不安,瞅了空子溜去了太医苑,这才知道原来抓药的事儿出了一点波折。 照方太医的方子,琦珏目前的方子,一共需要十二种药材,这些药材皆是些性温益气的,都不是什么罕物,眼下却偏偏缺了一味芍药,眼下却没有。 “方太医,这芍药并非罕物,怎么会稀缺?”妤儿十分纳闷。若是缺什么龙肝凤胆,千年灵芝,那也就罢了,不过是芍药而已,怎么会缺?她实在想不明白。 方太医欲言又止,他焦虑地看着妤儿,却最终无可奈何,什么也不敢多说: “……老身也是纳闷呢,怎么就缺了呢?” “方太医,眼下这可怎么办呢?能不能找些别的药材来代替这味药?”妤儿一听如此,顿时焦灼。 “这芍药镇痉、镇痛、通经,泄肝火,好用得不得了,若要是找一味药来替,还真是难呢!”方太医也连连摇头,“如果你能自行找得到,那么还好说……” 妤儿心乱如麻,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宫女,没有出宫的权利,如今太医苑没了药,她又怎么能“自行找得到”,如此一想,她赶紧跪下: “求方太医救我妹妹的性命!……奴婢愿意倾其所有,在所不惜!” 方太医赶紧扶起她来: “妤姑娘误会了!老身并非有意刁难,而是实在没法!” 一想到琦珏还需服药,妤儿的心便隐隐作痛,方太医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忽然对妤儿招了招手,妤儿会意,赶紧过去: “办法倒是有,只是会有一些风险呢,不知道你肯不肯做?” 这话仿佛有了一线生机,妤儿赶紧点头: “要做的!只要能救我妹妹,要我做什么,我也做的!” 屋内的气氛凝重,方太医望着妤儿的眼睛,轻轻地说道: “那御花园的东南角处……是种了些芍药花的……” 这话一出,妤儿马上就如雷劈一般,身子猛烈地哆嗦一下,她猛地摇头: “不行!” 这样的念头她不是没想过,然而私下里想想也就罢了,如今由方太医亲口说出,实在让她心惊肉跳!御花园那里是什么地方?宫女平时行为稍有逾矩,便会受一顿掴打或杖刑,私自偷摘御花园的花……这实在是不要命的行为! 方太医看着妤儿,连连叹气: “你妹妹的身体如今很是虚弱了,如果没有这副药,那么便错过了调养的最好时候,如此,只怕她能否撑过今年的冬天,都是问题!” 妤儿大受打击,方太医看着她,语气沉重: “你若是爱惜自己的命,那么便顾不得她的命了,这就是如今的情形!这事儿的确很难决定,但这时候,你必须拿出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