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贵妃听说朱常洵发脾气的时候,正在品着一杯梁嬷嬷沏的龙井,热气氤氲在空中,她的粉眉也轻轻地动着,有着自己的心事。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她慵慵懒懒地起身: “梁嬷嬷,带本宫到洵儿那里。” 待到郑贵妃与梁嬷嬷进了朱常洵屋子的时候,朱常洵和刘成都在沉默着,郑贵妃一见,关切异常: “我的儿,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气至如此?” 她见朱常洵面色惨然,嘴唇发青,知道是动了大怒,虽然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依旧心疼得厉害: “你不高兴了,想要砸东西,想要打奴才,都是容易!可唯独别糟践了自己的身子!” 这话并非她的虚情假意,而是事实,她与万历皇帝一心溺爱洵儿这孩子,在她心里,是不容许有半点的闪失在的。朱常洵原本还担心母亲会因为自己造次而出言责骂,一听这话音,便放下心来。 他看了一眼跪地的刘成,心里暗暗叹气,只得无奈地说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母后准备些瓜果吃食?” 刘成得令,赶紧去起身准备,朱常洵和郑贵妃找了屋内的椅子坐了,郑贵妃巧笑倩兮,一个劲儿地和朱常洵说话,朱常洵心里难受,然而母亲在此,他也只得强颜欢笑。 郑贵妃看在看在眼里,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洵儿……你对那刘妤,如今还是喜欢的,是不是?” 朱常洵冷不防母亲如此单刀直入,惊得呆了,他是个要强之人,怎么肯在母亲身边露出自己的颓败,如此一来,他赶紧否认: “母后说什么,孩儿不懂。可是宫里哪个多嘴的奴才造谣生事,孩儿现在就去摘了他的脑袋。” 郑贵妃冷笑: “不是谁告诉我的,而是你自己的眼睛出卖了你。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心思我哪能不知?” 她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心: “你喜欢那妤儿姑娘,送她那顶好的南珠,这其实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母亲如今不过担心,你陷入太深,被那好事之人算计了,牵累了自己,你如今虽然也年纪不小了,可终究还是涉世不深,有些事母亲多嘴提点一句,你多小心一些,还是好的。” 朱常洵冷不防被母亲说出了全部的心事,脸色大变,原来他千藏万藏,自己以为事情做得巧妙,却终究不能瞒过那心思机敏的母亲。 他轻轻一笑,微微摇头: “儿臣不会糊涂至此,更不会中了奸人的诡计。” 郑贵妃听了一笑: “奸人?你说的是谁?” 她想着这不过是洵儿一时的信口胡说,然而再看那洵儿的眼神,并不像是涉世不深,而是别有一番乾坤,心里不由得一动。 朱常洵的眼睛在屋内一转,奴才们都会意,悉数下去,只留了梁嬷嬷一个在郑贵妃一旁一旁伺候。 朱常洵眼睛盯着对面窗棂,轻声说道: “今日在坤宁宫,儿子原本不过是例行前去参拜,谁料王皇后却有意出言挽留,拖延时间,儿子心里正是纳闷,那朱常洛便带着一身的血污,大步进宫,恳求王皇后将妤儿收进宫里。” 梁嬷嬷吓了一跳: “满身血污?这是怎么回事?” 朱常洵冷笑说道: “那妤儿被薛公公责罚,关入了司礼监受刑,后来又有‘好心’宫女前去给朱常洛报信,朱常洛沉不住气,这才到了坤宁宫去求情……王皇后她,实在是用的好手段!” 郑贵妃心里暗喜,然而她眼下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孩儿这话可不要乱说,王皇后她一向为人谦恭,这等事情,她怎么做得出?” 朱常洵说着自己的判断: “她自然是不肯坏了她那‘谦恭’的名声的,要做好人,只消得把手下的薛公公推出去就是,再或者,想来她也并没到心机如此的地步,只不过是正巧薛公公对妤儿发难了,她借力打力,顺水推舟,卖朱常洛一个人情而已,薛公公作为她的手下,若是事情做得出格,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息了事。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妤儿此次落难,王皇后都是脱不了干系!” 郑贵妃按捺心中的激动,依旧装作平静地问道: “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何?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朱常洵冷笑: “好处可大着呢!王皇后她无子无宠,而我又是和母亲一心,决计不会唯她马首是瞻,她知道扶持我没有指望,便改变了策略,想要扶起大皇子,好来将我压制住!” 郑贵妃赶紧说: “这话没凭没据,不得乱说。” 朱常洵接口: “孩儿不曾乱说!先前朱常洛曾今因为妤儿与五弟发生过冲突,在那件事情之后,有奴才曾经看见周端妃怒气冲冲地进了坤宁宫,后来却神色匆匆,灰头土脸地出来,由此可知,王皇后终究是没遂她的意思。在这之后,王皇后不仅没有对妤儿进行责罚,还特意大赏,可知在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妤儿的价值,这是一个可以挑起大皇子与五皇子之间纠纷的武器。” 他自嘲地,冷冷地说道: “不光是大皇子与五皇子,甚至连我也牵扯其中。今日在坤宁宫,她摆明了就是让我听到朱常洛说那一番的话,好让我当众失态,站到朱常洛的对立面去,当朱常洛腹背受敌,并意识到他的能力不足以对抗我与朱常浩的时候,他逼急了,便会寻求外援,主动地向王皇后投诚,结为同党。” 他这么一想,更是心烦意乱: “王皇后与朱常洛强强联合后,这势必是我们的心头大患!” 郑贵妃两眼放光,原本她还担心着朱常洵涉世不深,白白地被那王皇后的奸计蒙蔽,然而如今听了朱常洵说这一番话,她的心里越发的有了底,知道了洵儿的聪明也许并不比她自己少几分。洵儿如今已经看清了这宫廷中人吃人的面目,并摩拳擦掌,她对接下来的争斗,也越发地增添了许多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