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带着沈挚御剑去了墨州城。
这是沈挚从凄凉冢爬出来后,来到的第一个还算有人气的地方。至少比那个不知名的村子热闹些。此时已是午后,雨渐渐停了,孟安早就将他那把油纸伞收回了乾坤袋。
沈挚十年没开过口,再落地时,只有满心狐疑,没一点说话的心思。孟安其实也不爱说话,可他不像沈挚,他还会在意他人的感受,担心自己太沉默寡言会让沈挚误解修仙者大都孤傲,于是总想开口东扯西扯点什么。但沈挚顶多“嗯”“哦”那么一声。渐渐的,他便也觉得无趣起来。
两人顺着墨州城的一条湿漉漉的石板路往前走,很快便走到了一个名为“江南茶乡”的茶楼,孟安向沈挚解释,这就是他和同门约好了会合的地方。
这茶楼名字取得阔气,内里却并不大,上下两层,一楼大概摆了二十桌,这二十张方方正正的木桌前面,是一张铺着白布,上面放有惊堂木的桌子。沈挚想,还能边喝茶边听话本?
他没准应该多听听,这样多多少少能知道十年前发生过什么,说不定连自己的死因也能知道。
他正这么想着,孟安已经推开了二楼的一间小厢。
然后他便听见“咚”的一声响,这小厢里头有个人,穿着长衫,正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地道,“又说那百鬼剑仙沈道衡,自打迷上了南鱼仙子,那是花招百出啊!纵然仙子对他不理不睬,这山一程同水一程还隔着那浣花湖,他却偏偏能想法子偷偷溜到水一程骚扰仙子……不是送花便是送灵石和各类昂贵首饰,还用擅长的幻术讨仙子欢心,渐渐的啊,南鱼仙子便也对这厮动了情……”
见门被推开,说书人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道,“然而世事难料,因……”
孟安早就听得怒火烧心,此刻见他还敢继续,不由道,“因你个头!”
厢房中所有人登时回过头,这里面大概坐着十来个山一程的弟子,大部分人见到孟安来了,都一脸羞赧地站起身来,嗫嚅道,“三师兄……”
只除了一个人。
即便厢房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冷滞,他还是坐得稳如泰山,甚至还添油加火地说了一句,“继续啊,怎么不说了?先生是突然哑巴了?”
“柳三秋!”孟安更怒,立时提剑上前,却只是喘着气闭了闭眼,然后睁开,扭头对那已经吓得哆嗦的说书先生道,“滚!”
说书先生连跑带爬地滚了,连扇子都没拿。
孟安见他走远了,又“嘭” 的将门一关,这才朝依旧坐着的那人低吼道,“柳三秋,给我解释!”
那位叫“柳三秋”的弟子缓缓站起身来,转了身看他。
他长得俊美英气,颧骨很高,瞳孔颜色较之常人要浅淡,嘴唇的颜色也很淡,却并没有沈挚想象中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而且即便是这种时候,他的嘴角弧度仍是弯着的,是很自然的微笑,这就使不认识他的人会误会他脾性柔和。
然而,他只要开口,就不会让人有这种误会了。
“解释?你让我解释什么?”
孟安气得牙齿发颤,却顾及沈挚在旁,只能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为何要带着师弟们听这个?你竟敢侮辱南鱼师姐!”
“南鱼师姐?”柳三秋嘴角扬得更高,“不过教过你三天剑术,怎么就叫的这么亲?再说,这里是茶馆,不是山一程,我想听什么话本,就听什么,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三、师、弟。”
听到最后,孟安觉得自己的理智几乎要烧空了,他道,“住口!你少来这套!那狼心狗肺的沈道衡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南鱼师姐相提并论?!你就是对南鱼师姐求而不得,才听这样侮辱她的话本!”
此言一出,厢房里寂静了好一阵子,都无人说话。
那些站在柳三秋身后的师弟们都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位大师兄的背影,生怕他被孟安激怒后,两人在这茶馆打起来。所幸,他们害怕的场景并未出现。柳三秋仿若压根没有听到孟安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孟安身后的那个白衣人,温声道,“竟然有客?失礼了。好了,孟安,这件事我们回去再说,先办正事吧。”
“狼心狗肺”的沈挚冲他笑了一下。
这个柳三秋的忍耐力倒是不错,若是修为也好,还真是修仙的好材料。
经过那一阵子的鸦雀无声,孟安也冷静了下来,只是他心中依然有气,因此没有搭柳三秋的话,只偏过头对沈挚轻声道,“见笑了。”
沈挚倒是没有在意他们方才那一番争执。他在意的,是那说书人说的话本。
百鬼剑仙……
将近十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没想到重生后第一次听,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至于南鱼仙子……如果他记的不错,应该指的就是四景门的江南鱼。当年水一程的大师姐,他的师妹,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女修。
当初确有许多同门都赞江南鱼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只是她性格孤冷,修为又高,所到之处,方圆五里皆无人敢靠近。
但要问他同这位冷美人之间究竟有没有过什么交情,很不幸的,在他的记忆里是没有的。
要说他们说话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两句。
他站在那条隔离了山一程和水一程的浣花湖旁,伸手折下了一支花瓣饱满,还残留着露水的荷花,然后用灵力将之挥向对岸,潇洒道,“大美人儿,送你。”
荷花香气幽幽萦绕,两岸拂柳也开得正好,但江南鱼只看了他一眼,忽而水蓝色衣袖一挥,冷冷的,毫不留情地回道,“滚。”
沈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