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老太太午睡醒来,身体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想动。她发了一会子呆,嗓子眼里突然痒痒的,忍不住咳嗽起来。她一边咳嗽一边感慨,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啦! 丫鬟秀珍坐在廊下打盹,被老太太的咳嗽声惊醒,忙不迭的赶进屋。“老夫人,您醒了?怎么又咳嗽了?”她挑开蚊帐把白老太太扶起来,一脸真情实意的关切。白老太太止住了咳嗽,抚了抚胸口摆摆手说:“没关系,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现在什么时辰了?小少爷下了学没有?” “现在已经是申时,小少爷还没回来呢!最近小少爷念书越发用功,回来的比从前要晚些。” 白老太太笑了笑,“用功是好事情,你们别老夸他!让他以为自己了不得似的。白家就他一个男丁,将来的担子都要落到他肩头上,他是该用功努力些!” 秀珍一边服侍老太太穿衣,一边说:“老太太别担心,我看小少爷用功着呢,将来总是要孝顺老太太,让我们跟着老太太享福的!” 这奉承话说的白老太太舒心舒肝,乐呵呵的与秀珍闲聊了几句。想到什么突然脸色一沉,问:“白青鸾去庵里还没回来吗?” 秀珍看一眼老太太的脸色,心中叹息,如论说什么高兴的事情,只要老太太想起二小姐就保准晴转多云,甚至直接暴风骤雨。她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一直在屋里服侍,不知道二小姐回来没?” “不知道回来没?那肯定是没回来了!这个家她呆不住,总要去庵里守在她尼姑娘亲才能安心!”白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用力杵了一杵。秀珍见惯了老太太喜怒无常的性子,知道此刻不能劝,由着老太太发泄完了才行。她低眉顺目的站在一侧,心中又替二小姐可惜。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就这样被耽误了大好韶华。要是家里能呆得住,她又何苦隔三差五跑几十里地去庵里找娘亲。说起来,二小姐的母亲柳絮也是个可怜人……秀珍想的正入神,冷不丁腿上被拐杖狠狠打了一下。她疼的‘嗷’了一声,神思归属。老太太凶神恶煞的喊道:“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秀珍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老太太息怒,秀珍该死,该死……” 白老太太气的举杖要打,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景洪人未到声先至,“秀珍,你又惹奶奶生气了?可不是该死!”说完人已经挑了帘子进来。他扑到白老太太怀里,一叠声的嚷嚷饿。老太太心疼孙子,忙对跪在地上的秀珍说:“还跪着干什么,赶快去给少爷弄吃的去!” 秀珍忙不迭的答应了爬起来,正看见小少爷猴在老太太身上,斜着眼睛朝她做鬼脸。她心里暖暖的,这个家里,二小姐和小少爷都是好人啊! 白青鸾从流云庵中出来已过了酉时,丫鬟水心盘算时间,等回到白府得戌时,晚饭是赶不上了,免不了晚上饿肚子,明天一早还得迎接老太太的一顿数落。她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神色安然,并不担心,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车夫王安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到底是下人,就算是不得宠的主子也是主子,心中再有怨气也得忍着。水心扶着白青鸾上车,王安到底没忍住,语气生硬的说:“二小姐,下次可早些回吧!现在虽说天黑的晚些了,但时辰管着呢,回去晚了,晚饭都赶不上!” 水心一听,火冒三丈,呵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起主子来了。就算我们小姐再晚上一时三刻出来,你还得老老实实等着!” 王安一听,‘哼’的冷笑了一声。水心气的眉毛都歪了,正待要再骂,白青鸾拉住了她。她惯常语气温和的说:“王安,你说的对,下次我注意些吧!”又对水心说:“我们这回去肯定错过吃饭时辰,你且给王安拿些银子,好让他能出去吃顿晚饭。” “小姐!”水心一万个不愿意。白青鸾却固执的让她拿钱。王安接过水心递来的银子,心里舒坦多了,这才一甩鞭子,驾车回府。 水心透过马车门帘的缝隙咬牙切齿的看着王安,压低声音恨恨的说:“这白府上下都是这样的货色,我们小姐还能这样让你们踩一辈子不成。”说完回头看白青鸾,只见她置若罔闻,神色淡淡的看着窗外。她心中酸楚,心想,小姐自己也是个不争的,倘若她再厉害些,不这么逆来顺受,就算老太太不喜欢,下人们也不敢这样怠慢的。正想着要再劝她拿出小姐的架子来,突然见白青鸾‘咦’了一声,已挑开了窗帘,问道:“水心,你看看那个孩子是不是家塾胡先生的孙子?” 水心凑过去看,马车一驰而过,什么人都没看到。她忙趴到后窗上,果然看见不远的官道上走着一个穿青布衫子的少年人。“真是他呢?好像是叫胡力。他这是要走回去吗?眼看天黑了,等他走回去不得半夜了呀!” 白青鸾想了想,忙朝王安喊道:“王安,停车!” 王安收了银子,心里舒服多了。闻言忙一拉缰绳把马车停下。回身问道:“二小姐,有什么事?” 接话的是水心,“王安,后面官道上的是白府家塾胡先生的孙子胡力。小姐好心顺道带他一程,你去叫他来坐马车吧!” 王安探身朝马车后看了一眼,说话间胡力已经快走到跟前了。王安朝少年喊道:“胡力?” 少年诧异的停下,朝王安问道:“老丈,你叫我?” 王安还没答话,水心已经撩开帘子探出身来。她笑着对青衣少年说:“这是白府二小姐坐的马车。我们小姐好心捎你回府,你且上来吧!” 胡力也不推却,忙作揖致谢。车里是未出阁的白府二小姐,他不好进马车,便在猿架另一侧王安的旁边坐下。也不知怎的,胡力一坐下,那赶车的马儿激动的喷着鼻子,猛烈的甩着蹄子,焦躁起来。无论王安把鞭子甩的噼啪作响,那马儿只原地踏步却半步也不肯向前走。王安莫名其妙的说:“可能这马不习惯猿架两边都有人坐着。”他对胡力说:“抱歉了小哥,不能载你了!” 胡力一脸失望,正要下车,只见水心一把撩开了帘子,笑着说:“胡力,我们小姐说让你坐马车里来!” 王安撇了撇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叫男人同乘马车,真是不像样子。胡力犹豫的说:“算了,我还是走路回去吧!没得坏了小姐的清誉。” 水心看他一脸稚气,完全是个孩子的样子,说的话却老气横秋,险些要笑出来。她回头看一眼小姐,白青鸾对她做口型,‘叫他进来吧’。她一把拽住胡力的胳膊,笑着说:“你这孩子,怎这样酸腐!快些进来,我们这就走了。” 水心力气很大,她一拖之下,只觉得的胡力看着块头不算小,却身轻如燕,被她这一拉,竟扑跌进马车。电光火石之间,只听见马儿一声嘶鸣,迈开蹄子猛跑起来。它这一跑,王安猛的向后一仰,脑袋咚的撞在车框上。这一撞,只撞的他眼冒金星,差点跌下马车。车里的人也没好到那里去。水心‘哎呀’一声滚到座位底下,等爬起来一看,胡力和白青鸾已经滚成一团。胡力虽说还是个少年,但到底是个男人,水心自己还没站稳,又忙冲过去拉自家小姐。 几个人狼狈不堪的分开,还没稳过神来,马儿又奋足狂奔。王安一声惊叫,车厢里又乱做了一团。胡力眼疾手快的护住白青鸾,自己的头狠狠的磕在坐凳上,只听‘乓’的一声响,跟着就是白青鸾的一声尖叫。两个人你扯我,我扶你,待马儿慢慢减下速度来,胡力的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而白青鸾头发散了,原本遮面的纱巾也被钩落。 水心见小姐的面纱掉了,惊叫一声,捡起面纱要再给她戴上。谁知面纱的带子断了,根本就系不上。水心苦着脸,白青鸾却笑着说:“我就烦这面纱,弄得我呼吸都不畅快。坏了正好!” 水心一脸愁容,“小姐出门不系面纱,老太太回头该不高兴了!她不高兴,我们就没好日子过。” 白青鸾还是笑。“那就不让她知道。”说着话一转头,却见胡力正呆愣愣看着自己。白青鸾见他额上被撞破了油皮,还肿起个大包,便关切的问:“没事吧!” 胡力这才回过神来。他还没回答,脸却红了。忙低下头举起袖子掩住额头。“我没事!” 白青鸾向他道谢。“多谢你刚才护住我,不然就该我头上撞个包了!” 胡力结结巴巴的说:“不,不用谢,谢!该我谢小姐,让我,我能坐马车回去!”胡力跪坐在马车里,因自己局促的话语紧张的开始冒汗。水心见他羞答答的样子,噗呲一笑。“胡力,算你好福气。阖府上下都没几个人见过我们小姐的容貌呢!” 胡力闻言,又飞快的抬头看了白青鸾一眼。水心逗他,“美吗?” 胡力脸唰的红了,他把头深深低下,蚊吶一般小声说:“小姐自然是美的!” 水心还要再逗他,白青鸾打断她,“别胡闹了!今天一天都乏了,都坐好歇歇吧!” 待大家都坐好,水心问道:“胡力,你到流云庵干什么来了?” 胡力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头,“我听说流云庵梨花开了,今天天气好,我就看花来了。” “走来的?” “走来的!” 水心咂舌,“按这个时辰计算,早上出门,等到了这里又该回去了,还看什么花!” “我是寅时出的门,辰时到这里,不耽误赏花!” 白青鸾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这少年一眼。水心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叹道:“读书人果真都是呆子!” 胡力不知如何接话,一味低着头,却听见白青鸾问他:“庵里的梨花怎么样?” 胡力没有立刻接话,想了想说:“轻盈似流云,莹白胜雪,暗香沁心透脑,是不容错过的绝佳景色。” 白青鸾面露赞赏之色,“你这趟倒也没白来!”话音刚落,那马儿不知怎么又惊扰起来,突然又发足狂奔。自然又是一场混乱。这次水心磕了脑袋,待马儿慢下来,她揉着脑袋朝帘子外的王安呵斥道:“王安,你把车子赶的稳当些。把小姐摔坏了,仔细你的皮!” 王安心中万分委屈,自己也被惊吓的不轻,脑袋现在还撞得疼呢。于是没好气的说:“马突然发疯,关我什么事?我还撞破了头呢!”抱怨完了仍不解气,小声嘟囔道:“什么小姐?十七八岁还不出阁,活的还不如下人呢!” 虽然他已经压低了声音,车厢里的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水心面上通红,看一眼垂头不语的小姐,一撸袖子,要出去跟王安干仗。白青鸾一把拉住她,摇头示意她不可。胡力面上尴尬,更是一语不发。这样的气氛不适合聊天,几个人均沉默不语的回到白府。 戌时三刻回到白府,王安心中虽有怨气,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正门是走不得的,若是被老太太的人撞见了,免不了一场麻烦,连带的自己也没好果子吃。他把车从西角门赶进白府,这里离马厩也近。可人算不如天算,进了西角门没走多远,便瞧见前方内院二门口,老太太院子里的申大娘并几个下人,打着明晃晃的灯笼,在哪里堵人呢!看见马车过来,申大娘带着下人迎上来。王安在心中骂了一声娘,一拉缰绳停住马车。 申大娘还没开口,王安忙辩解道:“申大娘,可不是我王安赶车慢,是二小姐在流云庵中耽搁的晚了。”说着就跳下猿驾,垂手在马车旁站着。 从前也有晚回来的情况,有时候老太太也不搭理她,有时候也就是第二天请安的时候被责罚一顿。白青鸾不曾料到这次老太太会让她房中最得力的管事申大娘来捉人。马车里多了一个半大少年,少年也是男子。看王安的样子,多半是不会说什么好话的。她看一眼垂头坐着的胡力,心中苦笑。一个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另一个披头散发,面纱也丢了。这次老太太要动真火,看来不容易躲过。好在她心性豁达,并不是畏首畏尾的人。 白青鸾对已经面有惶惶之色的水心说:“水心,撩帘子,我们下去吧!” 水心惶急的说:“小姐,他怎么办?” “我们不过是顺道捎了个人,不需要怎么办!下去吧!” 水心知道白青鸾的性子,如今说什么也是枉然。她还想着要怎样找个借口不下车,门帘却一把被挑开了。申大娘亲自动手,举起灯笼朝车厢里照过来。她环顾了车厢一圈,最后把视线停留在二小姐白皙的面庞上,上下打量一番说:“二小姐,下车吧!老太太挨到现在没睡,等着你呢!” 车上的人还没动,王安却凑过来,他‘咦’了一声,问道:“胡力呢?” 申大娘面色一变,“胡力是谁?” “家塾里白老先生的孙子,跟小姐同坐马车回来的。”王安这话没毛病,说的却没安好心。他一脸低眉顺目,却来来回回打量用袖子掩面的白青鸾以及面露愤色的水心,眼睛里隐隐有得意之色。 申大娘脸色难看到极点,“二小姐,你们带个男人同乘一车?这像什么样子!” 水心慌忙辩解道:“什么男人,你们眼睛不好使吗?明明就还是个孩子。”说着回身一看,胡力坐着的位置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她吃惊的张大嘴巴看着白青鸾。白青鸾在王安凑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胡力不见了。她脑子转的快,把胡力的消失搁在一边,对申大娘说:“王安可能是累了,记错了!这车里就我们主仆二人,并没有什么胡力!不过,从前到时载过他一回。”说着便携水心的手下了车。 申大娘举起灯笼在车厢里照了照,狭小的车厢也不可能藏人。她悄悄问王安,“中途下车了吗?”王安尤在震惊之中。他摇摇头,心中疑惑,不知胡力何时下的车。申大娘见王安自己都说不清楚,便不再理会他,亲自举着灯笼照路,领着二小姐去白老太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