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小丫头们围上来,全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七嘴八舌的嘈吵姜家彩礼的事情。前院发生的事情看来她们还不知情,白青鸾无力与她们周旋,对一院子的红木柜子视若无睹,径直回自己屋里去了。响晴只当白青鸾被这一院子的彩礼给骇住了,拉住水心悄声问:“小姐是不是吓傻了?” 水心顿时觉得火气窜上了头顶。她跟小姐在前院差点丢了半条命,而这一屋子的小丫头们半点消息都没得到。这府中除了自家院子里的,平日里低声下气的打点,竟半个愿意通气的人都没有。想来姜家提亲的事情也不是突然发生,以老太太的做派必然沟通的已有时日,不过吩咐瞒下她们罢了!只怕二老爷也是知情的。思及此处,不由得浑身发冷。她见一众丫鬟惶惶然的围住她,竟没有一个去屋里伺候小姐的,更是气结,于是大喝道:“一个二个的,慌什么慌?聘礼算什么,左右不过换个地方生活。倒是你们,小姐此时都还未曾吃晚饭,可有人问过没有?” 一众人都哑了声,响晴拉着坠儿转身就朝厨房跑。水心把大家撂在身后,撩开帘子进屋,见小姐自坐在镜前拆头发,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白青鸾从镜子中看到水心哭,转头笑她:“吵别人的时候那样厉害,自己却躲起来哭,仔细响晴进来撞见,发现你也不过是纸老虎,当心她们从今起不怕你!” 水心见此时小姐还有心情说笑,着急的问:“我的小姐,你就不着急?到底要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嫁去姜家?” 白青鸾拿起镜前的木梳梳头发,“我的命从来不由我,就只好嫁去姜家吧!” 及至到寅时,白青鸾悄悄起身,披了件斗篷,把风帽戴好,又从廊下取下一只灯笼。出院门的时候她踌躇了一下,略略想了想还是举步朝后花园走去。春天的夜里风很凉,她要一只手拽着风帽才能勉强不让风吹乱了头发。还没有走到约定好的地点,远远的便听见夜风送来一道欢快的声音,胡力笑着说:“你来了呀!” 白青鸾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朝身后四周看了看。胡力从月洞门奔出,手里也拿着一盏草纸胡的灯笼,一边跑一边说:“我在这里,你却是在看哪里呢?” 白青鸾确认周围没有巡夜的仆人,这才回身,只见胡力提着一团昏黄的光已奔至她的面前。她却只是淡然的看了他一眼,举步就朝花园深处隐蔽的地方走去。 胡力的热情被浇了凉水,但他还是很高兴的跟在白青鸾身后。等走到一堆假山石旁时,白青鸾站定。胡力把手里的灯笼挂在树杈上,又伸手去接白青鸾手里的灯笼。白青鸾朝后退了一步,堪堪避开胡力。 “今天,胡公子是故意的吧!”她望着她,一双明眸中跳跃着两团火苗。 “呃?”胡力大大吃了一惊,也不知是不是在花园中等的太久,到此时突然发现脚底发凉。 白青鸾无所畏惧的仰视他的脸,“你是故意的,故意假装摔倒等我们去救你,从而好坐马车与我同乘;故意假装扭伤了脚,这样我们就不能半途丢下你不管;故意在奶奶和一众仆役面前装作与我很亲密;又故意约我到这里……” 胡力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他站在那里,挺直脊背说:“我听不懂小姐的意思!若按照小姐的推论,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难不成我还能叫的动老太太到门口来堵人?” 白青鸾又后退一步,将脸隐在一片花木阴影中,看不清楚就更显的镇定有力。她笑了一下,声音还是一贯的温柔,但语气却是冷的,“这有何难?你出手阔绰,要收买奶奶身边哪个说话得力的老婆子想来也是容易的事情!” 胡力愣了一会,问:“小姐一来就给我定了罪,我若说不是我干的,您定也不信。只是既然认定我不坏好意,那您为何还要赴约而来?” 这次轮到白青鸾发愣,过了好一会,她叹息了一声,举起灯笼照向石径旁的一大丛夜来香。纤细的□□在夜风中摇摆,一朵朵黄色的花朵竭力开到最大,把幽香就一点点散开了。“在这白府十几年,我从未在夜里到后花园中来过。没想到月光下的夜来香不但香的好,而且也好看。来的时候在也遇到了一大蓬,我停驻了看它,心中惋惜,想是我辜负它了,竟从未来看过它一次。可不过是一瞬的功夫,我又豁然开朗。夜来香开也好,谢也罢,全凭它自己,跟我看不看它全不相干。更不会理会我的所思所想。它不会因为我的惋惜就开的更好,更不会因为我的缺席就与我一般叹息。”她转回身望着胡力,“我来此不过是要告诉你,我知道你有算计,但我就是那株夜来香,总不会参与的!” 胡力完全呆住,他舔一舔嘴唇,说:“若我说仰慕……” 白青鸾打断他,“我的话已经说清楚了,就此告辞!”白青鸾并不肯听他再说,施施然提灯走了。胡力几步跟上去,白青鸾却并不回头。胡力见她背影果决,不由得停下脚步,由她去了。 等白青鸾走远,胡力朝着身旁的一颗黄角兰一弹指,只听砰一声响,从树上掉下来老大一个蚌壳。胡翼知把蚌壳掀开一条缝,瞧见胡力冷着一张脸,面罩寒霜对他说:“听够了吧!” 老蚌壳就地一滚化成了人形,还未说话,从树上又翩然落下来一个美人。此美人正是胡三娘,三娘笑嘻嘻的说:“哎哟,自己没得手就迁怒人,啧啧啧,真是失败呢!” 胡力一听这话,气呼呼的说:“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三娘捂住嘴巴吃吃的笑,“哪里就是馊主意了,在白家大小姐身上不是挺管用的吗?你敢说现在没有把她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被夫家休了,马上回娘家来寻你?” 胡力白她一眼,问:“我问你们,是谁跟白家老太太告的密?” 胡三娘和胡翼知几乎同时抬手指向了对方。胡翼知怕又挨打,忙朝三娘身后一躲,把三娘朝前推,“三娘,明明就是你出的主意,说要火上浇油,推波助澜的!” 胡三娘见胡翼知这样没出息,拧了一把胡翼知,说:“主意是我出的没错,但是你拿了钱收买了王老婆子,让她挑唆老太太去门口堵人的呀!” 胡力气疯了,“我说呢,怎么老太太不去前门堵人,专堵后门,敢情也是你们两个搞的鬼吧!”他在原地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不知如何是好。 胡三娘拨弄自己的手指甲,慢慢的说:“仙根又跑不了,这次不行,来日方长嘛!干什么这么气急败坏的!”说到此处,脑中灵光一闪,“该不是你真的仰慕白二小姐吧?佳人对你防备了,所以你生气?” 胡力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三娘追在后头,“问你呢?是不是呀?胡力,你别跑那么快!呀,别跑啦!” 胡翼知跟在三娘身后,说:“三娘,你还没跟胡力说正经事呢?” 三娘停下来瞪他,“我说的不是正经事吗?” 胡翼知退后一步,面对两个他打不过的人,少不了受些欺负,他说:“才刚你不是算了一卦,说老太太明日要赶我们出府吗?” 胡三娘一拍脑门,“瞧我这个记性!走走,还得去找胡力,看怎么想个法子留下才行!” 胡三娘回到房中,左右找不见胡力。她打一个哈欠,说:“瞧了这一出好戏,我也乏了。胡力估计到哪里怄气去了,咱们先睡一觉,等明儿再说吧!” 胡三娘醒来的时候天刚刚亮,她心里有事,睡得不好,从屋里出来,发现老蚌站在院子中间直瞧着屋顶上。她走下台阶,抬头一看,一夜找不见的胡力正躺在屋顶的青瓦上,翘着腿睡觉呢。 胡三娘悄悄问老蚌,“睡着了?” “嗯,估计是!我喊了他好几声,没回应!” “啧啧啧,还不承认,我瞧着胡力八成是着了白二小姐的道了,还谋划人家呢,倒把自己折进去了。”正说着,传来了叩门声。胡三娘和胡翼知对视一眼,三娘略施了术法把自己弄得清爽了些,就施施然过去开门。门一开白景洪一头撞进来,瞧见三娘披散着头发刚睡醒的样子,脸先红了三分。三娘知道她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起初也肯陪着他玩,后来见他越来越认真便开始有意避开他。 此刻一见白景洪,她抢先说:“白少爷你是来找爷爷的吧?爷爷,白少爷找你呐!”说完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白景洪眼巴巴的看着她俏丽的背影,满心盼望三娘能停下来多跟他说几句话。胡翼知走过去,心里笑这个满腹依恋的年轻人,面上还要装出老气横秋的样子,捋了捋胡须问:“白少爷找我什么事?” 白景洪确实有事,早起的时候贴身小厮邱贵悄悄跟他说,老太太一大早上去找了二老爷,要他把家塾的胡翼知给辞了,另外给他找老师。白景洪一听急的什么似的,忙忙的先来找胡翼知。胡翼知一听原委,想这白少爷也是个傻的,来找他这个要被撵走的人可有什么用,就算是要求情也该去找他奶奶或是他爹爹。胡翼知瞧着他的眼睛还一味的朝屋里看,心下便明白了三分,说到底也不是舍不得他这个老师,是舍不得三娘呢! 胡翼知清一清嗓子,作为一个顶顶有名的鸿学大儒,该有的架子还是得有的。他挺直腰背说:“既然府上要赶我走,我们一家即刻收拾了离开就是了!”说完朝屋里喊道:“胡力、三娘,收拾东西!爷爷无能,对白少爷的教导不能让老太太和二老爷满意,人家要赶我们走呢!我们读书之人,这点骨气还是有的,咱们也不等人来赶,且自己走吧!” 白景洪一听,方知自己办错了事情,伤了老师的自尊心。他连忙弯腰行礼,嘴里忙说:“老师,是学生说错了话!千万别走呀!我这就去找奶奶和父亲,这当中定是有什么误会!”胡翼知也不答话,拿眼睛一瞟,胡力早就不在屋顶上了。想来此刻已经跟三娘打成了一团。 白景洪一贯的养尊处优,把这些年来的小心都在此刻赔给了胡翼知,好话说了一箩筐,眼圈都红了。胡翼知料想火候也差不多了,便松了口风,叹道:“罢了罢了,我也是真心喜爱你这个学生,今天舍了这张老脸,大不了答应你,若是府上不来赶人我便不走罢!” 白景洪欣喜若狂,“老师,你等着学生!这事是邱贵听来的,许是他听错了,我这就找爹爹去!”说完又恋恋不舍的朝屋里看了看,这才转身领着臊眉耷眼的邱贵走了。 出了院子,白景洪对着邱贵的耳朵就是一通拧把。邱贵哀哀的讨饶,白景洪气呼呼的说:“你素来精明,怎么跟着我一起犯傻?见我来找胡先生,也不拉着我些,这下三娘该生气不理我了!” 邱贵心说,少爷,从你进院子人家就没理过你好吧!这话自然不敢说出口,他只得帮着想办法。这个邱贵却也是个聪明人,他想了一路,快到二老爷书房的时候便道:“少爷,依我说这事找老爷也没用,老爷还不是听老太太的!” 白景洪想他说的有理,停下脚步问:“那我们去找奶奶?” 邱贵说:“昨儿个晚上老太太为着二小姐晚归的事情闹了半宿,今儿就要赶胡先生走,也不知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我早上碰见申大娘,跟她问了一下,那老太婆竟一个字都不肯说!若是这中间没有什么关联,依着老太太对你的疼爱,你求她,她肯定能答应,若是有关联,那可就说不准了。左右这事直接去求老太太是不妥当了,依小的看,少爷最好还是去找大小姐。老太太最疼她,若她肯帮你,指定能成的。” 白景洪懊恼的拍了一下脑门。昨儿姜家送了聘礼来,他这才知道奶奶将二姐姐又许给了姜家的痨病鬼,于是扭着奶奶闹了一下午。晚饭又爹爹闹,爷俩说的不高兴都吃了酒,于是昏昏沉沉的很早就睡下了。早上起来听房里的丫头说二姐姐挨了罚,正想着要如何去安慰她呢,邱贵又带了消息来,说老太太要赶胡翼知一家走,他一着急转头便将二姐姐挨罚的事情给忘了。如今联想起来,二者未必就没有关系。邱贵说的十分在理,他还得另请高明之人才行。 白景洪叹一口气,“怎么就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快去套车,我这就去找大姐姐去!”邱贵忙一溜小跑,白景洪又撵上来叫住他,“算了,牵马吧,牵马!骑马去快些!我走了你想个法子拖住爹爹,万不可让他把先生给辞了!” 邱贵在心中哀嚎一声,嘟囔道:“老爷怎么能听我的呀!”白景洪只当没听见,当先飞快的朝马厩跑去。 白景洪这头去搬救兵,那头他心爱的人被胡力追的绕着桌子团团转。老蚌又缩回壳里,只把蚌壳掀开一条缝儿静静观战。 胡三娘打不过胡力,只好左右躲避,她骂道:“胡力,你有没有良心!为了这点小事就跟我动粗!”说话间,胡力已经扭住了她的胳膊,她哎呀呀直叫唤,“轻点,轻点,好歹我也是个女人,对女人你就不能温柔点!”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女人!不过是抱怨你几句,你上来就挠我!”胡力把胳膊伸到她眼皮底下,那上面一条长长的血痕,原是指甲挠的。“若不是你出的这馊主意,我们能被赶出去!” 胡三娘破罐子破摔,她挣开胡力跳上桌子,“你到底气恼什么?是咱们要被赶出去了,还是人白二小姐不理你?” 胡力恨恨的看着她。三娘受不了他这样的直视,因为那目光里不光是埋怨,还有前所未有的茫然。于是她慢慢从桌子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轻轻的说:“好了好了,大不了我去扭住白景洪不放,总归不能让你愿望就此落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