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麻的腿，“小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挺有意思的，香客问老和尚，‘这世界上有妖怪吗？’老和尚对香客说，‘有啊，有只妖怪长毛，四只脚，有眼睛却看不见，有脚却不能走，有耳朵却听不见，有肚子却没有五脏，遇见品德高尚的人会狂性大发，遇见恶人就会上前讨好。’香客很惊讶，问，‘真的有这种妖怪吗？’老和尚点点头，‘当然了，它，不就在我眼前吗？’”　　女孩转过身，趴在栏杆上，“有眼无珠，有耳不闻，寸步难行，欺善怕恶，听起来难道不耳熟吗？”　　男人闭了闭眼睛，“太熟悉了。”　　“这个世上，很多人都带着面具，有的人戴面具是为了保护自己，有的人戴面具是为了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对与自己毫无交集，甚至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口诛笔伐，用词之恶毒，用心之龌龊。打着正义的幌子，把无辜之人打下地狱，好像这样就能获得在现实中不能获得的成就感。现实中却摆着无辜的嘴脸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其实这些人并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产生的恶果，只是不在乎不甘心罢了。哪怕打着再高尚的旗号，喊着再正义的口号，但为了发泄一己私欲就能戕害无辜的同类的人，禽兽不如。被这种人夺走一切，被这样下作的手段打败，值得吗？甘心吗？”女孩轻柔的声音带着最蛊惑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往脑子最深处钻去。　　男子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红的充血！“我不甘心！我十五岁出道，至今整整十年！十年！我爸妈为了支持我的梦想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妈为了省钱大冬天连双手套都舍不得买，满手冻疮还要泡在冷水里洗衣服！我爸忍受老板苛责，任劳任怨给人陪笑脸就为了给我买套体面的西装！”男人紧紧抓住面前生满铁锈的栏杆，“而我自己呢，只能住在不到二十平米的地下室里，顶着四十度的高温一个一个剧组的跑龙套！为了出人头地，我没日没夜地磨练演技，熬到胃出血进医院挂急诊！”　　男子捂着脸，指缝里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到地面，“我终于火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的父母终于能过上好日子。我终于站到了所有人面前，和过去一切通通告别！可就因为有人造谣说我当过鸭，还被人包养。就因为几张合成的照片！网上那些人骂我是垃圾是贱人，那些头天还口口声声是我粉丝的人转过头就攻击我！不遗余力地往我头上泼脏水！”　　男人跪在地上，死死抓着栏杆，血迹从指间蔓延出来，铁锈被染成了褐色。“连我的父母都被牵扯进来，被狗仔堵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那些人渣！败类！他们才是垃圾，是渣滓！他们凭什么几句话就否定了我的人生！是他们亲手扼杀了我的梦想！是他们把我逼到这一步的！他们就是杀人凶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一定不得好死！”　　男子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绝望地嘶吼咆哮，最后泣不成声。黑暗中只有痛苦到极致的呜咽。　　女孩蹲下身，和男子对视，“如果你就这么死了，除了你的父母会痛不欲生，没有人会在乎，伤害你的人一点损失都没有，甚至都不会意识到是他们害死了你，活下去还有翻盘的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的死只会害死你的父母，也许会换来一句假惺惺的对不起，他们转身就可以继续过自己的生活，甚至就连廉价的道歉你也不听见。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男子惨然一笑，“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能怎么办？我想要的已经背弃我了。”　　“不一定啊。”姜殷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一个视频开始播放。　　一个笑容灿烂的圆脸女孩出现在屏幕上，活泼的声音打破了黑暗里死一般的寂静，“嗨！沈喻！我叫唐可！你的粉丝后援会会长！网名是爱懒床的糖果。你可能不认识我，咱们还没有见过面哈！”女孩不好意思地扒了扒刘海。　　男子不由自主地接过手机，“再过三天就是你出道十年的纪念日，我们粉丝决定一起录这个视频送给你，希望未来还能陪你过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的纪念日！希望你不会被网上的流言打倒，我们会一直支持你的！我们相信你！一日是偶像，终生是偶像！”　　“啪嗒。”一滴水落在屏幕上，男子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画面跳转，换了一个扎着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嗨！沈喻男神！我叫陈嘉，我喜欢你已经有五年了！男神一路走来的艰难我都知道，很惭愧我不能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分担。我能做的只有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相信你！喜欢你！加油！男神！你是独一无二的爱豆！”　　“男神看我看我！我叫齐盼盼，来自……”　　长达半个小时的视频，全国34个省，上百名粉丝，有男生也有女生，有还在读书的初中生，也有已经工作的白领，甚至还有妈妈粉，都微笑着送上他们的祝福，对未来的期望，对他的期待。最后，那一张张笑脸定格拼成照片，慢慢汇成一句话，“偶像，我们陪你走下去！”　　视频结束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男人一直在沉默，许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开口，“谢谢你。”他把手机还给她，声音嘶哑却平静，是和之前不一样的平静。　　“不客气，你给帮我朋友签个名吗？”　　沈喻笑了笑，“好。”可是他没带纸笔。　　姜殷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和一支笔，“将就将就，那丫头不会介意的。”沈喻接过笔，签好字还给她。　　“你要下去吗？时间不早了。”姜殷拿起地上的垃圾，沈喻点点头，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看这个天台，怀着和上来时是两个极端的心情，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有些东西已经腐烂发臭，他也没必要紧抓着不放手，不值得。　　两人下楼时一路无话，走到大门口时分别，沈喻开口道，“今晚真的谢谢你了。”　　姜殷把垃圾袋扔进垃圾桶，“不用客气，把无辜的人推向灭亡的同时，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也在把他们自己推向悬崖，总有一天会报应在自己和他们的家人头上。”　　沈喻心里郁结的情绪消散了很多，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也并不在意，“是吗？”　　“当然，善恶有报，天理昭昭。口舌地狱可不仅仅是玩笑而已。”女孩认真的模样，竟让沈喻说不出话来。　　“再见。”姜殷摆摆手转身走了。　　沈喻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也打算离开，这时候一个大厦的保安正要锁门，看见他站在门口十分可疑，上前质问，“哎！你站在那干嘛？”　　“呃，我吗？”沈喻指了指自己，笑道，“哦，我是天皇娱乐公司的员工，加班到现在才下班。”　　谁知那保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胡说八道！你看看现在哪层楼灯还亮着？今天早就下班了，根本没人加班！”　　“什么？”沈喻惊呆了，下意识地看向姜殷离去的方向，可是那个背影早就不见了。